橘子与谬误书[暗恋](120)
父亲:我老了,也想安稳一点。
他没有回复。他是不会当真的。
他只是与同学交涉完毕后,发了会儿呆,然后打开旁边的柜子,取出一叠陈旧的稿纸。这是当初他扔进垃圾桶,她又捡回来的东西。他把它从家里带出来,放在寝室里。
扔掉的东西,他一向不会再要,但也许这是例外。
他回想那时她把这叠稿纸递给他的场景,那是上个学期,他们吃完火锅,他送她回去时,她从寝室拿来的东西。他想起她那时炙热的琥珀色眼眸和泛红的脸颊,那天她穿着白短袖和牛仔裤,领口处印着一颗淡蓝色的小花,像一朵含化的雪。一切美好经过记忆修饰,已经足够使他每每想起都不觉露出微笑。
然而回忆就是回忆,剥落梦般的外壳,现实里暴露出他寝室里的书桌,一盏台灯亮着。寝室仅一个人,安静得如同自成一个世界。他睁着眼,望台灯上蒙雾般的薄灰。
他并不抗拒现实的变化,这是无法避免的。只是他心里空空的——他也在不可避免地惋惜。
好久后,他垂下眼睛,开始慢慢翻看。每一个字都是眼熟的,他几乎能背下来,因为修改了太多次。
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关乎“自我”,因此每一个字都在讲述,当初在书房,在学校,在不同的天气与情绪里,不同年龄的他究竟怀着怎样的祈祷与祝福写下这些故事。曾经的“他”花费多少年,写满二百多页纸,只为告诫此刻的他,“自由”才是属于他最好的归宿。不要轻易憎恨或爱上一个人,而如果憎恨了,就不要轻易原谅,如果爱上了,就要预料好分离或遗忘的结局。
那时的他宁愿身体的某个部分一辈子逗留在往事里,只为时刻铭记那些痛苦,由此保持此后的安宁,也保护自己。
而现在,他已经努力去改变自己,却发现更难的是与他人同频,而他不愿意为自己的需求去改变她。爱可以抚慰伤痕,但它本身可能也是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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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
他撑着伞,在教学楼前等她下课去吃饭。每个星期临近中午的这节课,她总要迟几分钟。
最近总是连绵不断的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他落下视线,看见一只花斑小猫出现在花坛边,浑身湿漉漉的,黄黑的团块斑点融化在雨水中,尾巴也耷拉下来,走路迟缓。他走上去,确定是鲍勃。明知道是下雨天还走在外面,也只有它了。
他记得附近有个猫窝,就在一棵榕树下面,就胳膊夹着伞柄,双手抬起地上的小猫。它全身的毛都搭在背上,沉甸甸肉乎乎的一个,带着体温。它僵直着四肢,垂成长长一条,像一匹麻袋。它一点儿也不反抗,但他也尽量不掐疼它,把它拎到了榕树下的猫窝里。
猫窝里有一块毛巾,志愿者会定期更换。他蹲在地上,拿出毛巾给它擦尽。它终于想起什么,自觉地浑身打颤,雨水四溅,飞到他裤脚上,他稍微退开些。它这时抬头看他,露出睁大的琥珀色杏眼。
澄澈的,纯粹的,又愚昧的眼睛,世界似乎还未与它产生交集。
他的伞支在背上,撑开一个深色的圆圈,和猫窝共同围了一座小城,鲍勃坐
在小城里。
他凝望它,终于低头笑。
他其实不太喜欢猫,因为母亲养了猫。但他也许喜欢鲍勃。
“你说,我等多久,她才会过来?”他摸摸猫头。
雨什么时候会停。
他理想的生活如今多了一部分,他想挣足够的钱,不用太多,恰好就行。他失去了自由,那是他曾不顾一切渴求的东西,可他想守护她,把她养起来,像一条鱼住进水蓝色的鱼缸,在阳光下游动,对他吐泡泡。她可以只有七秒钟的记忆,隔着水与玻璃,对包含他在内的整个世界不断地记忆,又不断地遗忘。
他想,雨停了,她就会走向他了。
“……王朝和。”
他回头,看见她撑着伞,远远地从教学楼走来。
他抬头看她,眨眨眼:“那么快。”
她顿了一下,慢声说:“离下课打铃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她视线低下,大概发现了他脚边的鲍勃。
他拍拍裤子站起来:“走吧,我们去吃饭。”
第62章
吃中饭的时候,她咀嚼着饭菜,一边划着手机。他以为她还在复盘错题,没想到她忽然递来手机,问一句:“你凭借你的经验看看,这个项目有前途吗?”
他眨眨眼,接来手机。
对面的人还在说话:“之前庄雪遇到的那个项目就不是很好……我看这个项目能对接一些企业,是不是看上去蛮不错的?”
他仔细浏览,手指划着屏幕:“怎么了?”
“……如果你也觉得可以,”她说,“我打算报名。”
他停住手。
“……竞赛呢?”他抬头问。因为前几天她还为资料的事与庄雪闹矛盾,为写不出竞赛题苦恼,从早上五点学到晚上十二点,有一种决一死战的气势。
她沉默片刻,笑了一下,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嗯,还是好好准备竞赛吧。”
她并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更何况她已经投入太多的努力。他慢慢皱眉:“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最近资料没有了,我成绩不稳定,队伍里的人好像想换掉我,我就想找找有什么保底,毕竟还要保研……就算直接去就业吧,也需要资本。”她抿唇,最终索性把小伽和庄雪的事一股脑儿全告诉他,又摇摇头说,“我知道进项目也很困难,他们应该需要一个能全心投入的人……但没关系,如果这也是现实,我会好好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