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10)+番外
“能不能去杏树后面看看。”她说。
他爽快答应:“好啊。”
杏花树后如同玉兰树丛,不是寻常道路,既难走,常人一般也懒得进去。
花枝旁生,温霖在前面替她拨开,影子笼罩在她身上。花瓣生得近,撩起她的发丝,脚下土地崎岖,天也被遮住,花香和草木全部都纠缠在一起。
好乱。
就这么小步小步地走,真的要被迷了眼睛。
路太局促,天挤着,花也挤着,熙来攘往不得安宁。呼吸凝固,周边摇摇晃晃的,泄出嗡鸣和嘈杂。她不反抗。别人要挤,推了还会弹回来,伸手反而白费力气,不如待在原地,随波逐流。
在她自幼的观念里,不动,就不会受伤。
宁蓁后悔想停,觉得正在误入歧路。
那时温霖回头了,扶住她手腕,像她碰他袖子那样轻。
一阵微妙的眩晕袭来,可她记性太差,场景仅堪堪闪烁一瞬,找不到源头。
“小心,再走几步,马上就出去了。”
宁蓁随他往前。
如他所说,再不久,视线豁然开朗。杏林在那儿截断,换作宽敞的山野,水声不是小鸟鸣叫的伪装,潺潺流水顺势而下,淌出一条明净清溪。
苍树蔓草并成林。而真正的啼鸣,在葱茏的树尖上交相呼应。
温霖有些诧异,过一会儿,才缓慢地捧起相机。
“姐姐,我能拍吗。”
他盯着树,征求她同意,好像那成群结队的鸟是她召唤出来的。
宁蓁笑了:“你得问当事人。”
太近了会吓坏它们。她率先走入林间缝隙,保持距离,仰头发呆。
树上有鸟,树下有,小溪边还有。凤头鹀是黑中一点鲜栗,红耳鹎脸上涂红又抹白。鸟类喜欢流动的水源,小巧尖喙一啄一啄,低头喝一口,歪着脑袋看看朋友,看看周围,丝毫没有要飞走的意思。
“竟然还有远东山雀……”她喃喃自语。
小鸟飞得缓,鸣声响,以花果和昆虫为食,能在溪边群聚,说明附近没有天敌。
这里是雀形目的天堂。
脑海中莫名冒出那句话,句尾扯来一声轰然巨响。
宁蓁心脏蓦地往下坠。
溪水不知道流向哪里,又浅又细,成年人抬腿就能迈过去。温霖正在小溪对面单膝跪地,用相机对准鸟群。她看不清拍摄对象是一只还是几只,却能看见相机镜头闭合的瞬间。
咔嚓。咔嚓……
她眨了眨眼。
温霖慢慢起身,朝自己靠近。
翠绿竹哨躺在口袋,有千斤重。她笑意散尽,脊背麻木地挺直,身体迅速冷却。
她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他即使恐惧,也想迎着旅行团一起上山。
间隔是道天堑,他却像被风推着,越来越快。她听见干枯树皮剥落的声音,怀疑这场面在梦里也见过。
别问我。
也别期待。
——“蓁蓁,再表演一次吧!”
女高中生灼灼的目光割开她血肉。
宁蓁眼眶泛红,连指节都在剧烈颤抖。
求你了……
别再让我弄响鸟哨……
真正怕鸟的人,是我。
……
再回寺里,已经是下午五点。
山门上无香客,无闲人,只有安唯对着香鼎双手合十。旁边趴着一团灰白色的毛茸茸,拖长尾巴一动不动。
“你们终于回来啦,宝贝都玩儿困咯。”
犬类听力灵敏,此刻反而是短发女孩先转身招手。小狗瘫在石砖上,宝石蓝的眼即将闭起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沐沐,该走了。”
温霖弯腰去拾地上的牵引绳。沐沐见主人来,慢悠悠提起精神,竖起耳朵。
宁蓁关注时间,向安唯催促道:“我们也去厨房吧。”
“那下次见。”
他不愿再打扰她们工作。可沐沐好像听不得“去”或“走”,突然前扑,努力地高高站立,扒在宁蓁的腿上,要她回应。
浅色长裤留下显目的尘土,接着,她撕开一张酒精湿巾。
温霖心中顿挫,手腕绕两圈紧了绳子,阻止它胡闹。
“你把姐姐的衣服弄脏了。”
他话音重些,而宁蓁只是用湿巾擦拭双手。
“没事的。”
残余的酒精快速挥发,掌心变得洁净干燥。她主动俯身,与沐沐同高,第一次抚摸它柔软的、有点卷曲的长毛。
右手善意地蹂躏,又以双臂环住,紧紧拥抱。温热的触感,活的生命,让她不忍放开。
“好了,下次再见吧。”
她说话的方式没有改变。沐沐倒退两步,眼中重新充满活力,满意地甩了甩尾巴。
*
工作结束,夜晚,宁蓁从行李中搬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寮房唯一的长桌上。
邮箱里有新信件:“先生/女士您好,来稿《红月亮》已拜读,感谢您对杂志的关注与支持。该篇小说语言风格简洁有力……”
扫过第一行就知道结果。先扬后抑,有礼而不失温度的退稿信。她轻耸肩膀,无动于衷地撰写新邮件,投给下一家文学杂志社。
“好想吃五花肉啊——”
背后,安唯伸了个懒腰,声音拖长。
宁蓁失笑:“这话不能乱说。”
“没乱说,诚心诚意,天地可鉴。观音都点化过了,女孩子就该多吃肉蛋奶。”
她再度双手合拢,大方坦荡,确实看不出任何畏缩的姿态。
能把边境牧羊犬的精力熬空,吃了一天素斋就想念五花肉——年轻的身体真好。宁蓁默默羡慕。
安唯胳膊搭在椅背上:“蓁蓁,等义工结束我们去吃烤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