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114)+番外
街上,噪音变大了,鼻尖嗅到空气里泛着的凉意。世界逐渐清晰起来,她听见温霖明显的呼吸声,看见他黑衬衣上落下深色的水迹。
“你……”她续上刚才的话,“开车来的吗?”
他淋雨了,和再次重逢的那晚一样。
上次为了沐沐,这次为了她。
“开车来不及。”
温霖朝旁边让了一步,露出来往的车流。车灯闪烁,鸣笛声震耳欲聋,车子堵在公路上像坠入流沙般挪动。是啊,来不及的,晚高峰也是莫昭设下的陷阱。
但路肩上支着一辆纯黑的摩托。
他骑着那台冷冽的机械在高速路上顶风穿行。距离发出消息仅仅过去了一个小时,宁蓁想,他肯定超速了。
“你不怕了。”
她指的是他的恐慌症。横穿晚高峰意味着主动被人群淹没,对他来说有点残忍。
温霖又一次握起她的手,上升,按在自己胸口。扑通、扑通、扑通。衣服被她指腹按皱了,宁蓁摸到他强烈鼓动的心跳。
“我怕。”
两人身后掀起喧嚣的声浪。他在示弱,平直的肩膀微微起伏,暴露了恐慌症正在发作。
“所以师姐,能不能答应我……”
长睫毛轻颤着垂下去,如同他的呼吸。
“不要再消失了。”
*
宁蓁无法给出承诺。那天她吃了心理医生开的药才睡着,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又灌了两听能量饮料。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冰凉的果味液体流过喉咙,带着一丝辛辣,她一边鼓起脸颊大口吞咽,一边翻弄日历。
气温从八度到二十二摄氏度,春天早该过去了,春天却迟迟不走。
树叶层层叠叠,枝上卧着只珠颈斑鸠。微信列表里蹦出一条公众号新闻,硕大的红底白字:“定了!全体北城人民注意”。
「进入景观施工阶段。建设高端化养老社区,飞琼集团将在山清水秀之地筹备布局新规划……」
宁蓁通常不理睬这种标题党本地讯息。但这次,赤裸裸的谎言被推送到面前。她早该想到了,前些天客厅里停不下来的电影台词已经暗示过,“今天一块钱去买,明天一百块卖出去”。成理输了,莫昭拿下了鸿鹄计划,预计推平山林植被建起钢筋水泥和高尔夫球场。他用移花接木的谎话骗了她,这么迷人的、把人耍得团团转的游戏,他最喜欢。【注1】
窗边飞落两只白头鹎,叫声明亮。今天外面的鸟尤其多。宁蓁捏扁了空饮料罐,打开电脑。她经常注销社交账号,唯独“文字片场”能用得长久。叮,有新的交易记录。除了小唯,她多出一个买家,ID是一串乱码,扫荡了所有上架的文字素材。
「想要你的裸#*照曝光么^-^」
对方写下留言。她盯着屏幕上的字符,心里却涌出一股莫名的亢奋。
她下定主意去见他最后一面。
日落,福缘寺旁。
漫长阶梯下,那个男人再次站在她眼前。
“我知道你会来的。”
莫昭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带着笑意,仿佛昨夜的事完全没发生过。宁蓁摆出他最爱的模样,麻木的眼眸,空洞而苍白的脸。
“能不能删了那张照片……”
他们往鹭山深处走,无人的地方,分不清谁领的头。她向莫昭那边凑了凑,抬起单薄的手臂攀上他的手,好像失去他整个人就要被夜风吹散。
暮色渐拢,从天亮到天黑只需要十分钟。
“照片?什么照片?”
莫昭华尾向上勾着,开始装傻。
——“师姐,我觉得,我们能不能住得近一点。”
昨晚,温霖送她回了家。他其实想问他们能不能住在一起,至少这样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沐沐想你了。”
让沐沐说话是种略显卑鄙的手段,但他已经顾不上再遵守规矩。
可惜宁蓁不能答应。她还有事没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刚才,温霖帮忙戴上头盔,她揽住他的腰坐在机车后座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张照片。
“就是宿舍里那张,你昨天发来的……别发到网上,我什么都答应你。”
宁蓁鼻子酸痛,眼里晕漾着眼泪。这样一定显得很真实。视角源于斜对面的床位,那里住着她的大学室友。是筱梦拍的。为什么,为什么。她抽着鼻尖,努力憋住泪水,两只手恳求般地握住他的手腕。
“嘘,你听。”莫昭空闲的左手卷进她的长发,“那是什么鸟?”
耳边传来尖尖的鸟鸣,唱得没有规律,却很好听。莫昭知道怎么拿捏宁蓁,她的长发,她的脆弱,还有她高中时期的创伤都是明晃晃的弱点。
“是乌鸫。”不知不觉,她噙着泪摸进他衣服的兜里,“记仇的鸟。”
不幸的是,宁蓁也知道他想怎样困住她。
天黑了,灯还未亮,路上人迹罕至。她兴奋得颈侧的脉搏都在抖动。她带了剪刀,穿着长衣长裤和轻便的运动鞋。莫昭又一次死死拽着她的头发不撒手,好,那就扯断。
咔嚓。一剪刀下去,她剪断了长发,连带着他手上一块皮。
“你……!”
莫昭吃痛收手,她当着他的面把那截长发扔进林子里。
“送给乌鸫做窝。”
——“蓁蓁,你见过雀云吗?”
从福缘寺离开之前,安唯拖着行李,仰起头问她。
——“人们说麻雀齐飞的时候能形成雀云,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像世界末日一样。”
——“单单麻雀就这么绝望,要是其他种类的鸟也都飞起来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