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27)+番外
灌水的气球沉得如同拳头,那个人跟踪她半个学期,终于一拳拳地扔了过来。宁蓁借路灯看见小路盛满破碎的气球,彩色碎片浸在水迹里,红的绿的紫的蓝的——是梦啊,做梦才有这样缤纷的颜色。
意识飞得遥远。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在演戏吗?她是谁?我身上长了腿,可是为什么控制不了?
我……?
“我”又是谁……
当宁蓁缓过神,决定做出一些反应时,手机已经爬满水渍。衣领和袖口潮湿漫溢,秋风刺骨地吹,每一滴水都与风摩擦出蛇信子般的嘶嘶声,阻挠她向莫昭求救。
沾了水的屏幕自动往下滑,和做梦的时候一样,怎么拨都拨不出那个正确号码。
深秋,枯叶离枝的夜,宁蓁望着那个伤害她的陌生人,望着她提起塑料水桶,失魂落魄地离开。
莫昭第二天才得知这次遭遇。
他一向成熟稳重,当年,宁蓁认为成熟的标志就是管理好自己的情绪。那一晚她拖着淋淋漓漓的水渍回了寝室,吓得室友们大呼小叫,相比之下,莫昭显得相当内敛,他的愤怒不写在脸上,而是承诺要彻底肃清这件事。
纸包不住火。她首先瞒不过室友,其次瞒不过金融系的学生,刺激的八卦从她们寝室散播到经济学院,甚至蔓延到学校的论坛和表白墙。
“哎,好像是经三班的女生干的。”
“为什么啊?”
“也是听见有人传啦,说她们同学笑她傻,拱几句火,她还真去干了。”
室友们窝在各自的椅子里分享情报。再后来免不了流言蜚语,众人口口相传——“当事人是被包养的女大,经常被豪车接走,泼水女矫正校园风气,实乃正义使者”。
其实宁蓁不以为意。
因为传闻不是真的,就连室友都知道莫昭已经很久没开车接过她了。交往之初,他送过一些礼物,包、裙子、项链,每个精美的盒子都闪闪发光,里面装着她十个月以上的生活费。宁蓁一件也没有收,她不想要这些,而且根本还不起。
闹剧发酵了一段日子,她没有跳出来澄清。又过了几天,同班同学伸出了援手。尽管他们和宁蓁算不上十分熟悉,聊天也仅限于选了什么课,今天中午吃什么。但他们相信眼见为实:宁蓁从来都没背过奢侈品包,看起来不懂得用美貌和身体交换资源。支持者打算“还原事实真相”,在校论坛中口诛笔伐,一石激起千层浪,于是,两个人的矛盾终于转化为文院和经院的论辩大战。
一周后,莫昭来了。在那之前宁蓁像块冰雕,他来以后,她终于有点融化的迹象。
麻木的思绪开始运转。她想了解对方伤害自己的动机,为什么来自经济学系,难道仅仅出于拜金的传闻。
莫昭替她约见了校领导和肇事者。会议长达四小时,宁蓁在楼道里整整等了四小时。最后,太阳下山了,大门打开,里面飘出游刃有余的笑语。那个女生漫无目的地走过来,披着密不透风的疲惫,和她夜晚提着水桶离开时一模一样。
“现在我要退学了。”
她嗓子哑了。
“你满意了吧。”
宁蓁只是愣在那儿,说不出任何话。
她忘了自己怎么回到寝室。筱梦戴着耳机,另两个室友追问后续,高呼大快人心,立刻抱着这份结果泼向同系隔壁寝。
当天晚上,莫昭带她出去散心。车子名贵,密闭性极好,她晕得头昏眼花,依然无法消化那个女生打算退学的事实。
“放心吧,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声音像醇厚的酒。莫昭履行了承诺,他稍微展开几分羽翼就能护住她。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莫昭笑得开怀,“保护我的女朋友不是天经地义么。”
宁蓁已经忘了很多东西。她说不清是否这件事留下了阴影,所以每每想起莫昭,记忆总与淋漓的水渍关联,仿佛身体完全没入水中,憋住气,透过波纹憧憬着天上摇曳的月亮。
“……”
山里起风了,只有庙宇山门岿然不动。
宁蓁抬眼直视,目光抵在他的薄镜片上,心脏跳得猛烈。
“曾经的女朋友,四年前就不是了。”
似乎答复在预料之内,他所有的无可奈何都化为一抹凄然的笑。
“严谨一直是你的优点。”
莫昭伸出手,摊开掌心。风裹着沙尘呼啸而过,碧绿的叶子哗然作响,预示着阴沉的天气即将迎来终结。
他手掌中放了三块黑巧克力。“看你喜欢,我特意买了,吃吧。”
风在阻碍话语流动,宁蓁不客气地夺走巧克力,塞进口袋。
也许她的举动给了两人缓和的余地,所以莫昭可以展露关怀:“休息吧蓁蓁,回家修养几天,这里环境那么简陋,硬撑下去对身体不好。”
“我身体挺好的。”她说。
“别逞强了,”他耐心劝解,“不是长了荨麻疹吗。”
宁蓁没有遮掩脖子上的痕迹,却仍然追根究底:“你昨天就知道了。”
细密沙尘无孔不入,迎风吹进她眼角。她难受得频频眨眼,转动眼珠,瞥见乳白色轿车前站着一位女士,职业像是司机兼保镖。
“我的确托人多关照你,”他承认,“这哪里有错?”
她摇头,发丝被风拨到空中。
有个疑惑宁蓁一直想弄清,可她是座冰雕,时不时就重新冻结,一直没能问出口。
“你之前……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做义工。”
那天,莫昭故意在山脚下等待。或许他为了筹划工作才现身鹭山,然后恰巧偶遇,恰巧重逢,“诸法由因缘生”,但怀里一捧殷红的玫瑰暴露了他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