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4)+番外
宁蓁回头,耳边隐约擦过一阵丝竹之音。好像有鼓,有笙,有朝雨草色,云树遥隔。
这两年她记性差,想不起看过的画、听过的歌。刹那间,她觉得他很熟悉,也许他们曾经在哪儿见过,或者这一幕曾经在哪儿发生过。
但既视感转瞬即逝。
“天快黑了,不能一起走吗?”
他飞扬的发丝终于安分。宁蓁动摇了,躲过他的眼睛。
“我带你去寺里借一件衣服吧。”她说。
“谢谢。”
对方语中含着笑意,可她发现他冷得双手微微颤抖。
夜晚公路空旷,树叶偶尔因风翻涌,掺杂着小狗的呵气声。二人无言,偏偏口袋里的手机要打破这寂静。
来电人是李肃。宁蓁接起电话,准备接受拷问。
“在做义工,今天住宿舍,不回去了。”
对面的声调顿时升高。她犹豫片刻,目光落在沐沐的尾巴:“福缘寺,少则五天,多则……还不确定。”
李肃那边有人说话,乱哄哄的,最后又回到老话题——“等电视台的人来,你必须立刻出现。”宁蓁含糊应付两句便飞速挂断。
“在寺庙里做义工需要什么条件?”
陌生男人侧身,沐沐也往回看,好像他们都想知道。
“没什么特别的,只要专心做事。”
她才来一天,工作清闲,只负责扫院子和洗碗。义工可以参与晚课,濛濛细雨却引人往山里走。她自忖根本谈不上“专心”——说到底是为了逃避,逃开噩梦和制作组的期待。
宁蓁有点心虚。
“对了,你刚才吹的哨子……好像能吸引鸟群。”他话中有停顿。
“嗯……误打误撞。”
其实是害怕边牧扑鸟,要了它们的命。可这些年,鸟哨不再回应她,最终适得其反。
幸好沐沐很乖。
“你是学生?”为避免尴尬,她随口问。
“我毕业了,你呢,是中文系?”
“不,是哲学系。”
他猜对了一半,宁蓁硕士读的创意写作,和汉语言文学沾边,但她觉得没必要透露太多。
“它多大?”她指指步伐轻快的边牧。
“快两岁了。”
“真漂亮啊。”
还好有沐沐,不至于让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二人同行,路途比来时更短。没多久,微光中显露出福缘寺的轮廓。古刹肃穆庄严,坐与青峦相立,宁蓁心里常存顾虑,觉得山门、法堂亦有能见之性,即使夜色混沌迷蒙,也将一切尽收眼底。
拾级而上时,她悄悄拉开了距离,每步都离他更远些。
“师兄,我遇见客人在山里迷路,怕夜间失温,能不能借用一件衣服。”
寺里清净,宁蓁喊住过路的义工组长。对方约莫三十左右,寸头,粗嗓门,但意外很好说话。
“您随我来。”
暖光似在客堂内摇曳,门外,他们停下了,正在交谈。宁蓁远远观望,猜测他们在说什么。
也许义工组长叮嘱不能带狗进去。但他才经历一场失而复得,放不开手,于是宁愿站在寒风里等。很快,他披上组长借来的黑色棉衣,说明天就还回来。
明天……
寥寥数语后,他转过身。夜风寒凉,宁蓁双手抱臂,移开视线,去注视酥油灯映在窗上的火光。
“谢谢,山里真的好冷。还有,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他快速走到宁蓁眼前,微微垂首,声线清越而坚韧,音量却愈低,好像最后几个字只是在说给自己。
但是她听见了,还看到沐沐又仰头对她笑,尾巴轻巧地晃啊晃。
不知不觉,月亮悬在云端。
宁蓁说好,拿出手机,来不及点开微信,眼中笑意忽被一簇振动阻隔。
屏幕亮起,自动弹出短信,来信人是一串未知号码,但她曾经熟稔于心。
「蓁蓁,我回来了。」
*
天光熹微,细雨惊起春日。
第二天,她五点起床,窗边有喜鹊鸣叫。
义工组暂时没有其他女孩,寮房便由她独占。晨间,宁蓁拖着惺忪睡眼,披上义工马甲飞奔到后厨。
“来,姑娘,帮我给蔬菜洗澡。”师傅搬给她一筐土豆,旁边还有豆角、冬瓜和茄子。
其他师兄都去忙些力气活儿,唯她在这里备菜。寺庙厨房古旧却干净,水流下来,冷得像冬天,但她忍耐着,把过程当作修行。
昨天那个人传来好友申请时备注了信息。“温霖”,人如其名,或者他好像就应该叫这个名字。期望与现实契合,在脑海中“咔哒”一响,接着,宁蓁想到那条黑夜里格外刺眼的短信。
她不肯接电话,于是莫昭用文字告诉她,他回来了。
时隔四年。
十指连心,手在冰水里浸得久,连心脏也隐约抽痛。
“行啦,够干净了。”旁边师傅出言提醒。
宁蓁做事细致,洗过早午饭的五六筐食材,又反复洗手,拿刀切菜。早餐是素斋,有青菜粥、馒头和滋味清淡的咸菜。寺里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斋堂一片寂静,她却还没从冰冻里缓过来,麻木的指节小心翼翼拱住碗筷。
“这位师兄。”
饭后,组长在院子里找到她。寺中不分男女老少,统称“师兄”,以表众生平等。
“午后一点左右香客上山,麻烦您去接引吧。”
山中生活纯粹,除了打坐诵经就是干活儿。下午,宁蓁结束厨房的工作,匆匆跑出山门。
福缘寺距山脚有段距离,可时间并不宽裕。她一开始跑就收不住步子,渐渐身子变得微热,低挽的马尾也松了,她怕迟到,根本顾不及去整理,终于提前五分钟抵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