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44)+番外
山间人行道上,宁蓁仰起头。
云层厚重遮住日光,天空应有的颜色落在他的身体。
她早就想问,终究难忍好奇:“那道蓝色是……?”
卫衣袖挽起两折,温霖的手臂贴了一条浅蓝色胶布,顺着青筋向上蔓延,没入衣物,一直延伸到后颈。
他肤色干净,被胶布衬得瞩目,肌肉的走向清晰可见。
宁蓁默默看了一会儿,躲开,但下次停留得更久。
“这个,”温霖眼睛弯弯,“是肌肉贴,或者叫运动绷带。”
他回答,即刻转身,把袖子翻上去给她看。
“能预防二次拉伤,牵引作用不算明显,聊胜于无。”
可他的表情不是“聊胜于无”,似乎终于等到她开口询问。
宁蓁说:“像仿生人……的血液。”
“仿生人啊。”他笑得开朗。
那种赏心悦目、格外脆弱的仿生人,皮肤有柔腻的触感,却囿于单一的程序设定弄坏自己,经常流血。
他一定不知道她已经暗暗写好了设定。无论如何,绷带总让人联想到伤痕。
“怎么会受伤。”宁蓁外表依然冷淡,看不出太多变化。
“算是工作,”温霖放下衣袖,“有时候得干点体力活儿。”
她没再具体问。诸如此类的话题通常有来有往:我是做某行业的,那你呢。宁蓁暂时不想透露她靠稿费生活。
相机背带斜穿过他的背。温霖今天带了旧的变焦镜头,最远250MM,是两人第一次观鸟时的距离。
宁蓁回正视线,简单说明了红耳鹎的事。
“但是我们上次不是看见过……”
他的反应和小唯一样,随即翻出手机里的证据。
相册照片。那时他使用单反相机,拍下溪边戏水的小鸟。尽管镜头不如后来的600定清晰,但黑白羽毛中一抹红的配色无疑属于红耳鹎。
“它们是留鸟,不会迁徙。”
“原来如此,”温霖揉着左肩,“不该出现在北城的野生鸟类……是谜题啊。”
宁蓁为后半句话怔了一瞬。
他们好像在微妙的地方不谋而合。
前两天大风过境,树叶被吹得泛白。杏花尚未凋谢,秘密的林缘寂静无声。
她从衣服里摸出鸟哨。
在野外,寻找某种特定鸟类堪比大海捞针,但她可以。
宁蓁轻咬下唇,吸气。她的哨音没有杂质,模拟出身临其境的啼鸣。
“啾啾!”
有只黑白相间的小家伙飞到枝头回应。没有红色,她睁眼仔细辨认:“应该是沼泽山雀。”
温霖怕惊到小鸟,欲言又止。宁蓁整理了呼吸第二次尝试,竹哨中碰撞的气流更加强烈。
“啾啾!”
还是那只小山雀。
她已经在尽力模仿红耳鹎的鸣唱,信息交流却出了错。
“现在才调查会不会……”温霖低声说,“我该早点发现的。”
不,早该发现的是我。
她垂下双手漠然地想。哨声停了,那只沼泽山雀依旧唧唧喳喳地唱着,音调奇诡。
“那个叫声……”
背后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痛。耳边有硬物抽打在皮肉的响,又沉又闷。
——“说多少遍才记得住!那是什么意思!”
宁蓁蓦地看见童年的自己,被迫记起那种鸣叫的含义。
“我过去看看。”
她仿佛失神一般兀自走进林间。
“啾啾!”
沼泽山雀张开翅膀,从那根树枝飞到这根树枝,不时歪着头观察情况。
“——啾啾!啾!”
它开始唱歌了。她渐渐被带入森林内部,树叶窸窸窣窣,不远处,鸟鸣一团团翻起绿色的海,将她吞没。
你要带我去哪里?
没来得及问,答案已然揭晓。一座长方形石板矗立在林中,边缘打磨得光滑,却像破开土壤从地里长出来。
“这是墓碑?”
温霖的嗓音显得诧异。
“嗯?”宁蓁回头,才注意到他一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但上面没有字,不知道是谁的。”
如今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会立无字碑。她以为那是久远的,甚至武侠小说里的故事。
“好奇怪的水果。”
他走近两步,仍然保持敬畏的距离。碑前摆着苹果和桃子,用筷子之类的坚硬物穿透,另一头插在土里。
宁蓁喃喃自语:“……清明节。”
丛生的杂草偏偏到无字墓碑周围消失了,显然有人来扫过墓,摆上这些祭品。
他接住她的话,思索着:“但是为什么要用筷子固定,而且要埋那么深。”
“野生动物。”她说。
上次林间蹿出一只华南兔,没准它会用鼻子和前爪把祭品滚到窝里。
“可是兔子和狐狸不能直接张嘴吗?”温霖提出疑问,“只做了固定,没办法防止水果被偷吃。”
宁蓁的直觉飘忽着,捕捉到另一种完全相反的可能。
“或许那个人……不是想防备野生动物。”
温霖脑海中灵光一现:“是吸引?”
扫墓者希望森林里的动物前来光顾。他绕到侧面,貌似完整的苹果已经被吃掉了几块果肉。
他低身看了看:“果然有啄的痕迹。”
宁蓁站在原地,正对着无字碑。
苹果鲜红,桃子透着新鲜水灵。水果一共只有五颗,均匀插在碑前,不知道位置和数字有什么具体含义。
她说:“还不到桃子成熟的季节。”
“嗯,看来祭拜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雨水是沉默的眼泪,在光滑的石碑表面留下踪迹。
何时立碑,埋葬的是谁,他们都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