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哨(8)+番外
但她记忆里始终没有一位师弟。“我要去找师父。”
“师姐,你忘了么,师父他去宇宙啦。”
宁蓁仰头观望,山谷中夜色幽深。
宇宙?
这不是个武侠故事吗?
……
耳边有水声。水流冰冷如柱,激醒她的神智。
“你都洗过五遍手了!”
安唯从旁边挤过来,二话不说替她关掉水龙头。
案台上摆着竹筐,筐里放了竹笋和土豆。她们在后厨备菜,宁蓁干着干着就开始走神儿,想起昨夜的梦。
“我总觉得不干净。”她双手悬在池上,手指冻得通红。
安唯眼见她一次又一次拧开龙头,像个执拗的AI,乐此不疲。
“你要是不干净,世上就没有干净人了。”
宁蓁笑笑,拿起菜刀。
*
自从有了伴儿,寺里的日子变松快了。
她们大多数时候一起行动,偶尔分开,比大学室友还熟络。念本科时,宁蓁被分到非本系的寝室,她不懂金融知识,其他人也不读柏拉图和康德,自然没什么共同话题。那时她们常聊的只有一件事:今天莫昭送了哪种香水,明天是不是又要送戒指,送项链。
其实宁蓁羞于谈论那些。但正值青春的女孩子们都爱聊,所以她们问,她就回,看着她们得到答案后露出笑脸,她才觉得松一口气。
“蓁蓁,你们发展到哪步了?”
“嗯?”她装作埋头读书,半晌才慢悠悠回应。
“和我们说说嘛,大家都还没恋爱,可羡慕了!”
“啊,就是……”
时隔太久,她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应付的,只记得寝室里爆发出一阵尖叫。
后来有一次,莫昭带她去KTV。那里金碧辉煌,经理穿得像空姐,包厢像豪华酒店的套房。柜格嵌进墙壁,内里是精致的装饰品,茶几上立着各式红酒瓶。偌大空间只有他们两人,灯光渐暗,她双脚踩住绒毯,感到无所适从。
她和他提起那件事。大学室友时常追问,她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
莫昭瘫在真皮沙发上,神态怠懒,仿佛透过一个空洞的孔隙窥她。
“还能怎么办,实话实说啊。”他捞起话筒,音量骤然增大,“就说,你正在听演唱会。”
演唱会。
好张狂的一句话。
想到这儿,宁蓁杵着扫帚直起腰,愣了片刻。
午后空气和暖,比前两日更加舒适。
高挑男人又牵着牧羊犬上了山,这次,他看见那个姐姐在树下扫落叶。
春天坠落的都是新叶,散乱纤细,她弯腰扫了许久,某一刻忽然挺直腰背,转过身面向寺中正殿,痴痴望着。
柿漆的外墙,碧瓦飞檐,窗棂里的庄严宝相。
说不清她在注视哪一个,但他从那道清浅的目光里触摸到诚愫与敬意。
宁蓁回身继续扫地。叶子轻飘飘的,微风一拂就乱了,她追着一片嫩叶往前挪几步,再抬眼竟远远看见沐沐的主人。
她又想起昨天自己对着小狗絮絮叨叨,浑然不顾背后。
——对了,那时候沐沐仰头来着。
小狗都已经提醒人了,人却以为那双蓝眼睛只映出白雾和香火。
……逃跑吧。
宁蓁想故技重施,但一时没有迈开腿。
她第一次观察他走路的样子。不拖沓,气息沉沉,又能感觉到呼吸在流动。
以至于看着看着就错过逃走的时机。
“今天工作忙吗?”
温霖穿了件黑色卫衣,既宽松又随性。
“今天……还好。”
她面上总是寡淡的,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注视他身上背的单反相机。长焦镜头,轻便,适合携带。
“沐沐说它还想上山玩,我就来了。”他似乎想解释什么。
宁蓁颔首。远处,短发女孩沐浴着阳光张开手,雀跃地喊着“宝贝”。
看来小狗被安唯半路截获了。
“沐沐说的。”她重复。
“嗯。”
温霖语气认真,眼神也专注,不像在开玩笑。
“我想顺便进山观鸟,如果不打扰你工作的话,要不要一起?”他单手举起相机。
下午不忙。但宁蓁有些犹豫:“我得先去问问义工师兄。”
说完她就转身要走,有点儿回过神来趁机逃跑的意思。
师兄肯定不会同意的,毕竟大家是来做义工,又不是来参加自费的禅修营。
“等等,”温霖绕到面前,话音温和,“我去问吧。”
他问寺里借过衣物,也算缘分。
不必逃了,宁蓁回到原处,守着她的小树叶堆默默地等。
福缘寺偏僻,地方窄,旅行团不来便没几个人,显得门庭冷落。转眼间,安唯已经带着沐沐疯跑至院子另一头,她盯着边境牧羊犬的矫健身姿,想象它的主人怎样向师兄开口。没准他会被视为麻烦,被看作一名奇怪的香客。更奇怪的是,他明明应该惧怕鸟类,却偏偏想要往山里走。
没多久温霖又出现了,旁边跟着一位僧人。那师父脖子上佩戴佛珠,背后垂下长长的流苏背云。
一般的修行者没有那种配饰。
……他直接去问了住持?
她视线朦朦胧胧的,不知他如何请示,但见住持双手合掌,好似应允。
“住持说可以,但最好别走太远。”
温霖笑着回来,额前碎发飞扬,意气风发。
宁蓁原本心存顾虑,担心某些东西再度闪回,但如今机缘已至,再不去反倒不妥了。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走下山门时他轻声说,听起来像一句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