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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哨(92)+番外

作者: 岚山鸶鸶 阅读记录

话里暗暗圈定了范围——是“朋友”,拜托至少停在这里,别再深入了。但她错过了那层意思。

“刚才在想,表弟的堂哥,我应该叫他什么。”

绒绒的阳光在睫毛上跳舞。

他点头,低声重复:“表弟的堂哥啊。”

“十几岁的时候见过面,好久以前了。”

“表弟的堂哥,”如释重负的笑意悄悄在唇边晕开,“直呼姓名就好吧?”

“是啊。”

他们说着话,走进高楼林立的小区。温霖无意间提起,房子是为了这次会面租的。云翳适时飘来,宁蓁看着脚下石砖的花纹,迟疑了一瞬。

三楼,门口,他轻车熟路按下密码锁的数字。

“师姐,真的不会生我的气吗。”

楼道朝北,稍显阴冷。随着指尖的跃动,密码锁嘀了一声,散出蓝光。

不会。她内心说,可是你今天好奇怪。

温霖不再站在原地等她开口。他率先迈进玄关,转身招呼她一起去见客厅的那位女士。

装潢简洁干净,透明的茶几上摆着两杯热茶。女士坐在沙发上,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短发,一身白大褂让人想起医院里的消毒水。

那一刻,宁蓁明白了原因。

*

师弟是有点心机的好孩子。

仔细想想,之前轻松的交谈多少有些哄着她来的意味。咨询开始时,他从客厅退到了卧室。宁蓁看着他的背影,脑内天马行空:不肯见心理医生和隐瞒发消息的对象,哪一个更让你伤心呢。

“好,现在,我们互相做个自我介绍吧。”

医生柔和的嗓音让她回到当下。像从高处摔落似的,宁蓁忽然又弄丢了记忆,思索十秒才想起自己的名字。

“……宁静的宁,其叶蓁蓁的蓁。”

“真好听。”医生笑着。

她们聊天,想聊什么都可以。偌大的客厅没有一点噪音,静静等她敞开心扉。她的日子是琐碎的碎片,是成了渣的毛玻璃,一碰就要渗血。她讲了一些事,喝了茶,做了厚厚的量表。

纸上写道:“你是否经常感觉无法集中注意力。”

以前宁蓁不敢承认。

她的确容易走神,思绪一不小心就流到遥远的地方。可她是创意写作系毕业的人,缺乏专注等于折断她手里的笔。

如今,她发现那并非习惯问题,而是自己病了。

诊断结果,医生说可能是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表现在她身上主要为解离、强迫性洁癖和情绪闪回,并伴随ADHD的部分症状。【注1】

“创伤。”宁蓁喃喃道。

身体的伤痕肉眼可见,精神的则不然。创伤像细密尖锐的纤维,游离着埋入皮下,不知道哪一秒就会发作,扯出千丝万缕的痛。

她认真听着,捏紧口袋里的鸟哨。

原来是因为当初那件事啊。

一切噩梦的根源,银喉长尾山雀的死亡。

“但,如果仅仅归咎于一个孤立事件,还不足以解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复杂性……”

茶几上,手机倒扣着,灰黑色背景蓦然浮起,碾出一串刺眼的白色号码。

*

清明节已经过了。

天气预报显示,近一周,城市上空被雨云笼罩。高温未至,雨水提前,连绵淅沥的北城春季,历史上都罕见。

天空阴郁,他们都穿了黑色。宁蓁坐在后座望向窗外,云洇开了,染成远山黛,一缕缕的将散未散。

“好想学开车。”她说。

她记得慕容殊出逃那天,一辆奶白的轿车,就那么轻飘飘瞒过所有人,追也追不上。

“医生不建议么?”

驾驶座上递来师弟的声音。最近他们经常在一起,尤其目的地是这种僻静又偏远的地方,开车比较方便。

“说我没办法集中精神,驾驶有事故风险。”

温霖的视线迅速掠过后视镜。她神情漠然,看不出是否为此惋惜。

“会慢慢恢复的。”

驶入停车场,寥寥几辆车而已。清明节后的工作日鲜少有人再来,至于她,谈不上要扫墓,只是久违地探望自己的家人。

“嘎啊——”

“嘎啊——”

墓园周遭布满阴沉的绿意,天上飞着黑漆漆的鸟,叫声响亮。

宁蓁左绕右绕,找到他们安眠的位置。

“这是我的姥姥,姥爷,还有……”

她没说下去。

三块墓碑挨着,分别立在花岗岩上,形状清楚得看一眼就打下烙印。灰质的表面深深刻出姓名、称谓、年份,以及触目惊心的数字。

享年25岁。

她已经比她的母亲年长。

他想到雨天的露营夜,房车里满是微醺气息,她复述着自己的身世,面色平淡得像个旁观者。

——“母亲见证女儿离去,好像是我家里的劫。”

目之所及忽而模糊,他悄悄抬手捏住师姐的袖口。

“妈妈!”

草木静穆,偏偏不合时宜传来儿童的嗓音,清脆的,涟漪似的层层回荡。

是个男孩,把墓碑当作迷宫,自顾自和家长玩着捉迷藏。

宁蓁默不作声。

“妈妈!你听,有乌鸦在叫!”

温霖想让那男孩闭嘴,但师姐回过神,垂眸看了看他拽住自己袖子的手。

她似乎怔怔的,没有挣脱。

“那不是乌鸦。”

始料未及的话,他反倒愣了一秒。

“是灰喜鹊。”

灰喜鹊也是鸦科,叫声有时充满嘶哑的元音,而且不乏模仿能力。

宁蓁继续轻声讲着:“听说羽毛是阳光的味道。”

呼喊妈妈的男孩终于跑远了,空气静默,只剩下灰喜鹊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