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获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他们带来的基因测试报告有明显的错误,报告显示嘉屿不适合DBS手术治疗,但这次入院重新做的检测显示,嘉屿根本不是原报告所确诊的分型。如果说,早些年药物对于缓解嘉屿的肌张力异常还能起到一定的效果,那么病情进展到了近十年的阶段,手术治疗早就应该纳入考虑的范围。即便早些年DBS手术运用还不广泛,那么近五年,对像嘉屿这样药物治疗已经几乎无效的病患也该提出手术方案供患者选择了。
也就是说,他的病被人为耽误了好多年。
这样的手术,甚至不必非在海京才能做。虽然脑起搏器也可以远程调试,但考虑到术后情况比较复杂,最初阶段的调试和康复还是和医生当面交流更方便安心,在居住地治疗可免去病人和家属奔波。嘉屿他们生活的城市属于一线,医疗水平与海京在伯仲之间,留在本地手术和治疗,综合来看对病人更有利。
给嘉屿看诊的大拿向他们推荐了另一名这方面的专家,医院地址竟然离嘉屿与云笙的新家不到半小时的车程。
这原本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可云笙和嘉屿内心却五味杂陈。
从海京回到家的第一夜,云笙在卧室阳台上见隔壁的房间里亮了半宿的灯,忍不住推门去找他。
“嘉屿!嘉屿?”她转不开门把手,心里更添担心。他的卧室向来不锁门,今晚却上了锁。
“嘉屿,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她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开门,我会一直等。”
云笙等了足足一分钟,门终究是开了。
床上没有人躺下过的痕迹,他果然在轮椅里枯坐了半夜。
云笙实在看不下去,在轮椅前蹲下身道:
“嘉屿,你不能整晚不睡。身体垮了,手术还怎么做?”她心痛地看着他嵌在轮椅中的身影,“你吃一颗安眠药,不管怎么样,先睡上一觉好不好?”
他摇头,颤栗着、含混不清地喃喃了一句:“我、就、那么、叨叨……讨厌吗?”
“不是!”云笙握住他痉挛成爪状的手,亲吻他微凉的指尖,“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想那么多,治病要紧,后天就入院了,你要养好身体,日子还长,我会陪着你。”
“你、也是忍、忍住、呃啊、恶心,噗诶啊、陪我吧……”嘉屿近乎心碎地看着她,仿佛对一切美好的承诺都没有信心。
“你忘了,我讨厌你的时候都是直接说出来的,”她笑了笑,“而且还会夸大十倍、百倍地告诉你我讨厌你!嘉屿,我没有在忍耐,以后也不会忍耐。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的病情虽然耽误了几年,又属于比较严重的那一种,可安装脑起搏器后一般也能改善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症状。就是手术后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有耐心和信心。”
“我、我噗噗、不敢哈啊啊、想太呃啊……好!万、万一、没有用、或者、更、糟……你、你会、失呃呃、望……”
“你忘了吗?医生说dbs手术是可逆的,万一效果不好,还可以取出设备,大不了就是恢复到术前水平。”云笙看着他的眼睛,“嘉屿,你不用考虑我会失望,即便你像现在这样,我也……”她斟酌着用词,“我也觉得你很好。”
“别诶诶呃、骗唔唔、我了……”他的哽咽因为脖颈的震颤显得更加凄然可怜,“动、噗噗、不动就、像僵、尸一样卡、卡壳呃呃的、身体、怎么会哈啊啊……好?站都站、噗噗直,走不了、两步唔唔、唧啊啊……就倒的、腿怎么会、嗬呃啊?扣、扣子都系不了、出门、只、只敢穿、松紧裤、的手哦哦、怎么、呼啊……好?还、还有,唔唔唔……”他自嘲地苦笑,像是命运给予的一种讽刺,他的嘴又失控地撅紧了,过了良久,才比较能正常地开口继续道,“连话、都说啵、啵清楚的嘴,有时、嗬啊、还会在最、最不想丢哦哦、脸的人、面前,连、口哦哦哦、水都、咕啊哈、管不住……唔唔、一直是、这样、苟、苟延、残啊喘、活着,你、怎么会、觉得好?”
他的头往前失控地一点一点的,舌尖也吐了出来。虽然这样想并不合适,但云笙觉得他就像一只等待温柔的人抚摸安慰的受伤小狗,带着呜咽和疲惫的喘息。
于是她用力抱住了他,把他的下巴搁到了自己的肩头:“嘉屿,努力活着真是辛苦了!”
一条口涎滴落,打湿了她的肩,他发出自嘲的冷笑:“呵啊,我、活着……对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震痛了她的鼓膜。
她一怔,用力点头,又再一次更用力地点头。
“好。”他短促却清晰地说。
“嗯!”云笙更紧地用双臂环住他,温柔地拍抚他的背脊。
良久,她才松开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喂他吃下一颗安眠药。
他终于躺了下来,情绪依然低落。
“你、去睡,你也、累了……啵、啵用管唔唔……”他歉疚地看着她,眼神是常见的凄然又温柔。
“我是要睡了。”她说,却从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很快地挪到了他的身边。
——嘉屿甚至来不及转过身,就被她从背后抱紧。
“我、跟你、说过,残、残弗弗啊的、男人,也是、男人,嗬啊、很危险……”他在她的臂弯里,磕磕绊绊地说。
“我记得。”云笙道,“但是嘉屿,你其实是一个有很强自尊心的人,因为这份尊严,你绝不会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你或许渴望完全地得到我,可你甚至介意我嫁给你和吻你不是出自真心——这两件事,也许我是在不够真心的情况下做的。但现在的我想对你坦白:此时此刻我很想要拥抱你!不止是因为感受到你需要我,而是我也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