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曦如焰(129)
家里人总说她胆子最大。
从小到大,无论谁欺负了她,她总能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报仇。
那年叶菁柔的生日宴上,她也只是十岁的小丫头,沈音然和她拌嘴,她想也没想,直接甩了沈音然一巴掌。
要不是沈家度量大,她估计父亲和沈家的生意,就该被这事被搅黄了。
而现在,那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叶阮曦,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
没有信号,没有电量——
天色越来越暗,不断地有雨丝飘落下来,而她只能蹲在石阶上,静静地等待。
如果他们不能在天黑前找到她,那就意味着,她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一想到这里,她紧贴着的双腿就止不住地发软,簌簌直颤。
飘落的雨丝越来越大。
雨珠连成整条的水晶帘幕,顺着浓密的乌云,成串地下坠。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T恤,衣服浸了雨水,原本的浅灰色变成了深灰,昏暗的光线下,更接近于墨色。
叶阮曦就近找了片硕大的叶子,挡在头上,用于挡雨。雨珠却越来越大,像石头一样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天际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像有一条蜿蜒的银蛇闪过——
随之而来的,是几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她强撑了许久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叶阮曦抱着膝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瘦小蝴蝶,紧紧地蜷缩在茧里。
从上到下,她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恐惧的支配下,不受控地颤动。
泪水顺着她的眼眶迸涌而出。
她分不清顺着脸颊流进嘴里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算是泪水,仅有的一丝咸味也被源源不断的无味雨水稀释掉了。
她闭上眼睛,放肆地大哭。
似乎她哭的声音越大,就越能盖过天际断断续续的雷鸣声,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好久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其实长大以后,她就不是很爱哭了。
总觉得很没有面子。
渐渐地,她哭累了。
雨势也不似刚刚那样大了,她挨着黎山的标志石碑迷糊着晕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季南浔的背上。
她的眼睛大约哭得很肿,肿到她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视线都变得很模糊了——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直到,她真切地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虽然有些急促,但仍是沉稳而有力的,同她的呼吸频率亦步亦趋。
她贴在他的背上,无意闻见他身上那股因雨水冲刷,而似有似无的橙香。
清甜的气息落入她的鼻息,先前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在此刻随风而散。
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季南浔?”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搭在她腿上的手拢得更紧了,生怕她会滑下去。
“我在。”
简短的两个字,却似有千钧的力量。
音里有些干涩,带着一丝沙哑。
他好像很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她挪了挪视线。
这应该是回去的路。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季南浔每踏出一步,都会在泥地里留下一个深重的脚印。
她的视线一点点地上移。
他的长裤似乎被什么东西划过,上面裂了一道口子,口子上的血痕还没干涸,但伤口已经被雨水浸过,血痕的颜色很淡。
如果不及时处理,是会发炎的吧。
虽然雨势刚停,但这一路走来,挂在树叶上的雨滴一直源源不断地下坠。
反复落在他的伤口处,无异于在同一个位置,来回撒盐。
这条山路很颠簸。
那道伤痕很快便从她的视线晃了过去。
她的思绪却还没晃过,她轻声地问了一句:“疼吗?”
刚问完,她就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余。
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若是这道伤落在她的腿上,她肯定是要哭着喊疼的。
而他仅是淡淡地回了句:“不疼。”
其实他和姐姐很像,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这类人做不到的,而且不论什么事情,他们总能做到最好。
但她知道,他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只不过,他很少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
他既然说不疼,那她就不问。
如果他不想她担心他,那她就顺着他的话假装相信。
“搂紧我。”
季南浔加快了速度,但他的脚步却是很稳,并没有颠到她。
叶阮曦收紧了胳膊,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他的后背真的好舒服。
和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天一样,厚实又温暖,像是一个坚实的蚕茧,将她紧紧地裹在里面,将风雨抵挡在外。
她趴在他筑成的茧壳里,任由这些名为温情的丝线将她的身体紧紧缠住。
而此刻,她没想着从茧里逃出去。
她忍不住地去贪恋。
贪恋现今哪怕只有片刻的温暖。
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她告诉自己要理智,不要去贪恋不属于她的温暖。
而此刻,她什么也不想——
只想抱紧他的脖颈,去拥抱她的劫后余生。
她把头埋进他暖和的后背里,滚热的泪水却似断了线的风筝,浸湿了他的衣襟。
季南浔大抵感受到了背上涌动的暖流。
雨水的冷的,而她的泪却是热的。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来晚了。”
她鼻尖一酸,哭得更用力了。
只是此刻的哭,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明明没有道理可讲,但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