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曼珠沙华(9)
所以大皇兄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其词:「父皇明察秋毫,自然会揪出与你勾结的贼子。」
父皇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吕道微上前拱手:「陛下,我东海吕氏推演天命,若有虚言,就会反噬其身。不仅肉身保不住,道心也会受影响。所以我们这一脉,宁死也不会胡来。
「臣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价码,可以收买了臣,捏造天命!」
吕道微长身而立,意态傲然。
父皇的脸色缓和下来:「朕自然是信阿吕的。」
可他口上说着信,实则又命人唤来了张监正。
张监正受过那次廷杖,彻底伤了身子,进殿的时候都有些颤颤巍巍。
父皇问他:「太白星异象,你如何看?」
张监正跪得伛偻:「太白昼见,女主昌。」
「应在何人?」
张监正立刻伏跪在地,声音瓮瓮的,都有些含混:
「陛下恕罪,臣已推算多日,实在力有不逮。」
父皇没有发怒,他的脸色甚至又缓和了一分。大约是觉得,东海吕氏,果然不负盛名。
于是他闲闲开口:「那你便给阿吕的结果占一卦,看看是吉是凶。」
张监正有些迟疑。
父皇轻啧一声:「你不会老得不中用,连这都不能算了吧?那朕要你何用?」
张监正身子一颤:「臣,遵旨。」
殿中气氛急转。
大皇兄放松下来,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我依旧神情淡淡。
父皇残暴。一枚护心丸的人情,能换来张监正一句「力有不逮」,我已然满意,不能强求更多。
张监正低头,自怀中取出三枚铜钱,双手合扣,连掷六次,竟掷出「兑为泽」。
此卦下泽上泽,是为上上吉。
张监正微微一愣,很快便俯身下拜:「恭喜陛下,卦象大吉!」
大皇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不甘地瞪了我一眼。
我恍若未见,也俯身下拜:「恭喜父皇。」
吕道微投效我那日,便提过太白星异象,也提到京中已有「女主昌」的预言。
我让他设法在钦天监压下此事,不要上报给父皇。
吕道微有些好奇:「此事不难。但下官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早晚会传至皇帝耳中。」
我又给吕道微倒了一杯茶:「我要的,就是让别人去传给父皇。」
我已经让柳容与找合适的人,在大皇兄耳边吹风,让他利用太白星的预言,引起父皇对我的忌惮。
大皇兄在柳家,特别是柳容与的护持下,一路走得太顺利了,哪还愿意自己费神,殚精竭虑地谋算人心?他被人一鼓动,就会急吼吼地对我出手。
吕道微拿起茶杯想喝,又顿住苦笑:「公主的茶,下官竟是不敢喝了。」
我不禁莞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先喝为敬:「我一向用人不疑,大人现在可以放心了。」
吕道微也笑着一饮而尽:「那等皇帝垂询,下官就只好装一次草包了。」
我摇头说「不必」,又以指蘸茶,写了一个「柳」字:「大人可以用它来交差。」
吕道微收起了笑意:「公主,下官确实出自东海吕氏。对于天命,最多假称不知,不能乱指他人。」
我也郑重神色:「放心。柳字,也可以指我。」
吕道微目光一凝,盯住我眉心的红痣:「公主可否将真正的生辰八字,借下官一算?」
我应了他的所求。
吕道微也以指蘸茶,在桌上飞快推演起来。
半晌,他长出一口气:「原来如此,下官懂了。」
第18章
等父皇的心腹内侍,从瑶华宫带回所有宫人字迹后,太白星预言所指,终于再无悬念。
父皇不耐烦再听大皇兄说我「跟钦天监勾结,陷害柳淑妃」,直接命人把他送回自己宫里禁足。
「多大的人了,还如此浮躁!真是难堪大任!」
柳淑妃也很快就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我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折了一朵妖红似血的曼珠沙华,别在自己的鬓角。
父皇果然还是有所忌惮。
柳家在朝中盘根错节,残暴如他,也不敢对柳淑妃说杀就杀。
但是没关系,帝王的忌惮,都是双刃剑。
今日既能救他们的命,来日,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大皇兄被说「难堪大任」后,柳家又往宫里送了一个女儿。年轻娇媚,很快就赢得父皇的欢心。
不过数月,已经连晋三次位分,成了柳昭仪。
与此同时,父皇冷了柳容与,许久都没召他下棋。
柳容与倒是宠辱不惊,依旧每日来弘文馆授课。哪怕他的学生,只剩我一人。
可自从七夕夜后,柳容与再也不会唤我「小柳儿」,即使没有旁人的场合,他也只是疏离又恭敬地喊我,「三公主」。
他的课也教得越发认真,像教一个真正的帝王一样,教我「为君之道,先存百姓」。
挽秋担心我难过,我笑着跟她说没事: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这是一条注定孤独的路。
而没了柳容与这个棋搭子,父皇也有些无聊,时常召我去乾清宫说话。
可多数时候,他也只是随便问我几句,就怔怔看着我出神。有时出神久了,还会冲着我喊「阿珠」。
我看着父皇微笑,既不应声,也不否认。
因为他在我生辰那日取走的母妃画像,正是我和挽秋为他精心准备的。
挽秋用的颜料里,掺了一种南疆特有的香花。
父皇赏画时,画上淡淡的香味会进入他的口鼻。日积月累,就会渐渐影响他的情志,令他极易勾起心事,生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