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13)
主仆二人说着话儿,已行至云梦廊下。
远远望去,亭子那头乌泱泱围着一群盛妆宫妃,当间儿那位穿着珊瑚红遍地金宫裙的,不是贵妃又是哪个?
今儿个虽说是端午宫宴,却没叫大伙儿绷着身子骨儿干坐着,倒显得随意许多。
原是这节骨眼上,没人有闲心摆谱儿。前儿个大皇子又闹病,文妃跟护崽儿老母鸡似的寸步不离,晏绪礼方才去瞧来着,今儿这宴八成是来不了。
至于皇后……
近来也称凤体违和,把六宫之事一股脑推给贵妃,又命慧嫔和虞嫔从旁帮衬。
大皇子倒是真病,可皇后那边,却说不准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保不齐是让卞美人那档子事儿气得心口疼,又或是瞧宫里不太平,干脆装病躲着,不愿出来理事儿罢了。
正琢磨间,忽见廊子拐角转出一行人来。尚盈盈认出是慧嫔,忙整了整衣裳迎上去,规规矩矩道个万福:
“嫔妾给慧嫔娘娘请安。”
柏筠宁眉眼一弯,伸手虚扶:“尚妹妹快请起,这儿又没外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寒暄两句过后,俩人并肩往亭子那边溜达。
柏筠宁眸光流转,瞧见尚盈盈耳朵上晃悠的那对玉珠坠子,正是她之前所赠,不由抬起手中的美人扇,轻轻掩了下唇角。
尚盈盈素来心思玲珑,留意到柏筠宁噙笑眼神,不由微微赧然,顺势又往她那扇面上瞅。
但见素绢上画着几簇石榴花,工笔细描,娇艳欲滴。
“娘娘这扇面儿画得忒绝。”尚盈盈真心实意地夸道,“瞧这石榴花,活脱脱刚从枝头掐下来的模样儿。”
柏筠宁莞尔勾唇,把扇子一翻,露出背面几行簪花小楷,柔声说:
“妹妹既喜欢,回头我再照样儿画一幅送你。”
说着,柏筠宁凑近又些,悄声笑道:“石榴多籽,尚妹妹用着最合宜。”
尚盈盈心头一跳,不自觉地抚了抚小腹。她前日刚来的月信,想来吴御医说得没错,自个儿这身子,的确还需好生调养,怀龙种的事儿估计急不得。
说话间已到亭台近旁,巧菱料到青石凳子冰凉硌人,恐尚盈盈坐着不适,早就备下一方软垫,麻利儿地铺在凳面上。
尚盈盈搭着巧菱的手落座,抬眸看向亭前空地,只见众人正围在一处射粉团。
所谓射粉团,便是以小弓射盘中粉团,中者即可得食。宫里自不缺那几口吃食,只是众人都爱凑个热闹罢了。
几个跃跃欲试的嫔妃轮番上阵,拈弓搭箭,试了好几回,箭簇皆将将擦着粉团边儿滑过。力道稍有不足,便又被那滑溜溜的粉团给弹开了去。
这种时候儿,自然最少不得虞姿。她方与众人笑过,又赶忙凑到柳濯月跟前儿,拊掌捧道:“嗳唷,可真真是难为死人了!看来还得贵妃娘娘亲自出马,给咱们姐妹露一手才是。”
听得这般奉承,柳濯月心中得意,立马仪态万方地递出手去,从宫女手中接过鹊画弓,眯眼瞄向金碗里盛着的粉团。
旁边嫔妃这个递帕子,那个捧箭囊,
叽叽喳喳活似一窝雀儿:
“这粉团子滑不溜秋的,最是难射……”
“要嫔妾说,还是娘娘眼力好。”
“贵主儿仔细手酸!”
正待搭箭上弦,柳濯月余光一瞥,忽见尚盈盈安坐在柳树下。
柳濯月手腕一转,竟将弓箭放了下来,目光不善地落在尚盈盈身上,扬声道:
“尚美人素来心灵手巧,想必定也精于此道。不如就请尚美人过来,与本宫比试比试,看谁能先射中这粉团,也好为今日的端午宴添些彩头,如何?”
这一嗓子,可把满亭子的人都喊愣住。前几日皇帝回宫头一遭事儿,便是赐死卞氏。
哪怕是朝臣之女,皇帝也毫不留情,说杀便杀。谁还看不明白,皇帝分明是拿卞氏作例,告诫众人。胆敢同尚美人作对,甭管是谁,都必死无疑。
眼下也就贵妃这样儿的,还敢不避尚盈盈锋芒,反倒上赶子去挑衅她。
忽而遭贵妃当众点名,还是这般奚落意味十足的比试,尚盈盈心头微沉,面上却不露分毫。
尚盈盈站起身来,朝柳濯月福身行礼,声音平和无波:
“回贵妃娘娘的话,嫔妾愚钝,从前不曾习过弓马,怕是要辜负娘娘盛情。”
听得尚盈软绵绵的推辞,柳濯月自是意料之中,顿时讥诮地勾起唇角。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宫女,又能指望她懂什么弯弓射箭?
不肯就此放过尚盈盈,柳濯月纤手轻抬,抚了抚鬓边璀璨夺目的赤金步摇,语气傲慢:
“尚美人这就外道了,跟众姐妹还要谦虚?”
“眼瞧着入秋之后,或是赶在冬雪落下前,万岁爷便要领着咱们去北山行围。”
“尚美人这样的红人儿,岂有不去伴驾的道理?”
说罢,柳濯月微扬着脸儿,居高临下地施压道:
“盼烟,把弓给尚美人送过去。”
尚盈盈眼睫微垂,瞧着盼烟捧来那张精致小巧、描金绘彩的鹊画弓,逼迫似的递到自个儿跟前。
赶鸭子上架,避是避不开了。
横竖无所谓丢不丢丑的,尚盈盈心下暗叹一声,正待伸出那手指去接,忽听得“咻”的一声。
一支雕翎箭快似流星,“噗”地扎进最顶上那个粉团子,愣是把它钉了个对穿,应声而落。
满园子人皆是惊奇,齐刷刷扭头去寻那箭矢来处。
赏心亭外,柳荫深处,顾嫔一身水蓝色花绫衫子,腰间二指宽的绣带一勒,衬得身段利落,行止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