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61)
嘉毅王正在城墙上领兵巡防,此信便先交到小王爷手里,横竖他们爷儿俩都会看,谁先谁后也没什么分别。
晏绪礼沉下呼吸,三两下拆开信纸,满篇墨字争先恐后地撞入眼帘。他目光飞快扫过,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竟是读了好几遍,才将那些字句拆解开来,纳入脑海中。
起初,是寿安宫内骤起风波,皇贵太妃中毒……
晏绪礼看得眉头越拧越紧,周身降下骇人威压,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就当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时,一行字猝不及防地跃入眼底——“宜嫔遇喜,已近三月”。
晏绪礼蓦地僵住,顿时不敢置信,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去看那几个字,仿佛头一回认得一般。
喉头滚动两下,晏绪礼抬起指腹,近乎狂喜地摩挲着“宜嫔遇喜”。再也瞧不见信上旁的字句,满心满眼只剩下那一行。
盈盈遇喜了,是他们的孩子!是朕和盈盈的孩子!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又瞬间涌遍四肢百骸,熨帖得他几乎眼底发湿。
晏绪礼激动得直欲在帐中踱步,却到底攥拳忍下。掀袍落座案后,皇帝唇角怎么也压不住,几乎想立时出去跑马,宣泄胸腔子里的燥热。
桌上舆图铺展,晏绪礼却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什么边关军务,什么朝政钱粮,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此刻,晏绪礼心中只盘桓着一个念头——回京!
漠北之事全都甩给嘉毅王他们去处置,他要即刻回宫,去陪他可怜可爱的妻儿。
小王爷接信后未曾犹豫,立时拆开信套。他看得比晏绪礼还要快些,信中只寥寥数语,却似一道道惊雷贯耳,震得他脸色煞白,险些站立不稳!
顾绥失魂落魄地攥紧手掌,信纸都被他无意识地揉搓变形。
眼中盛满惊愕与茫然,顾绥禁不住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我们本该是……表兄妹的?”
这声低语虽轻,却悉数落入晏绪礼耳中。
只见方才还满心喜悦,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皇宫的晏绪礼,猛然间从那片柔软云端跌落。
晏绪礼倏地扭过头,眼神锐利如剑,直直射向兀自沉浸在震惊中的顾绥。
“顾靖之。”
晏绪礼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细听却裹挟着浓浓的占有欲:
“给朕记住你如今姓甚名谁!”
“你们嘉毅王府的爵位,若还想太太平平地传下去……”
晏绪礼脸色阴沉,蓦然起身警告道:
“那你这辈子,就只能是宜嫔的兄长。”
“亲兄。”
晏绪礼胸口憋闷,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没好气儿地瞪顾绥一眼。
至于什么青梅竹马、表兄表妹的酸腐戏文,他想都甭想!
顾绥被这骤至的寒意一激,瞬间从错愕中醒过神来。见晏绪礼铁青着脸,后心瞬间被冷汗浸透,顾绥连忙躬身解释道:
“万岁爷息怒!臣只是一时为信中所言之事震惊,感慨身世离奇罢了,绝无半分肖想娘娘之意。”
顾绥心头激荡,却也瞬间想得通透。
她是金凤凰,生来便只会同真龙凑一对儿。
那般容光绝世的姑娘,如今又有这样高贵的出身,便注定她只能入帝彀中,辉映宫闱。
岂容旁人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他这辈子,确确实实,只能是她的兄长。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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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黄昏,残阳熔金。
霞光透过楼中雕花珠窗,将苏绣地衣从当中割开,一半明艳,一半晦暗。
文蘅端坐在窗边的海棠木圈椅上,手边那盏白毫银针,已渐渐失去温度,只余凉意沁入指尖。
也不知苦等多久,久到夕阳都快要沉入西山,门前方才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帘栊轻响,柳濯月终于在揽霞楼中露面。
宫正司连日查办下来,今日已将她贴身宫女盼烟带走,柳濯月面上强撑着镇定,眼底却难掩惊惶与疲惫。
文蘅掀起眼帘,并未起身,亦无半句寒暄,只将茶盏重重小几上一撂,直直道:
“柳濯月,你是疯了不成?”
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毫不客气,将那点子伪善脸皮一把扯下来。
柳濯月心头本就七上八下,被文蘅这么一喝,更是又惊又气。她几步抢上前来,急切不忿道:
“文蘅!你也少在这儿充事后诸葛。”
“若不是你那劳什子破法儿不够稳妥,何至于闹出这般动静?”
柳濯月强撑着一口气,试图把自己的不安宣泄到文蘅身上。明明是文蘅最先找上的自己,凭什么她能置身事外?
“不够稳妥?”
文蘅听罢这话,当真是气急反笑。
“本宫给你的药,是叫你掺在她吃食里头,日积月累,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损她根基。”
“你倒好——”
文蘅忍不住站起身,气得直打摆子,抬手指着柳濯月质问:
“你给换成什么了?见血封喉的苗疆秘药?亏你想得出来!”
之前她们还不知尚盈盈已经怀身,本来按着自己所言,此番定能稳稳当当地除去这孩子,真是天助她也,结果全被柳濯月这个蠢物毁了去!
“柳濯月,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非要上赶着去阎王殿前点卯?”
文蘅字字狠硬,响鞭似的抽在柳濯月脸上,也抽在她惶惶不安的心头。
柳濯月是暗中换了药,着实是一想起尚盈盈来,她就恨得牙根直痒。只叫尚盈盈不能怀胎,柳濯月仍觉得不够解气,便想直接取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