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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姝色(166)

作者: 野梨 阅读记录

顾令漪几乎能猜到后话,顿时有些站立不稳,颤着手去扶炕几。

“那时候嘉毅王正在外头打仗,王妃兴许也是来祈福的,赶上一场大雨,把侍卫们都隔在外头。”

“我就想着……王妃身边只带着三个丫鬟婆子,万一我能趁着半夜黑灯瞎火,把自个儿的女儿换给王妃呢?”

尚母一把拉住顾令漪的手,满目绝望地说道:

“你往后就能去王府里当千金小姐了!甭再跟着爹娘过苦日子,娘都是为了你好……”

顾令漪猛地挣开尚母的手,声音哑得不成调子:

“那别人家的闺女就活该遭这份罪?!”

“我宁愿您当初别对我好!让我在乡下吃糠咽菜也好,嫁个庄稼汉也罢,我都认了!”

顾令漪急声反驳,说到最后,胸腔里挤出一声呜咽,伏去炕几边沿泣不成声。

见尚母惊恐战栗的模样儿,顾令漪自知是个占尽所有便宜的祸头子,到底没法子再张口,恶语指责自己亲娘。

好像怪来怪去,只能怪她生得不凑巧。急急赶着和尚盈盈生在同日,又恰好托生成个女孩儿。

原来真的是因为她,才惹出这么多祸端!

宜贵妃那么好的姑娘,她本该众星捧月,顺遂幸福的前半生。全都毁了,全被她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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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绪礼回乾明宫时,正赶上嘉毅王妃还在阁里。

本不该去打扰人家母女叙话的,可皇帝却忽然间来了毛头小子的劲儿,巴巴地凑上去给岳母大人问好儿。

晏绪礼打小的时候,嘉毅王妃就见过他。后来这位九皇子跟顾家走得近,也来府里吃过两顿饭。

但王妃一向觉得这孩子性格冷独,何时见过他这般殷勤的笑模样儿?

此刻说她是受宠若惊,那都有点儿轻,可能脊背发毛才更妥当些。没说两句话儿,王妃便坐不住板凳,连忙起身告辞。

尚盈盈正跟娘亲唠得欢,哪成想被皇帝插进来搅黄,登时抱着针线笸箩,斜眼睨他道:

“瞧您猴儿急的,就不能自个儿回书房里等着?”

“哟,这话可奇了。”

挨媳妇一顿狗屁呲儿,晏绪礼恼是不可能恼的,心里还甭提多乐呵。

“敢问贵主儿,这儿是朕的乾明宫吧?”晏绪礼轻哼一声,桃花眼却早已眯了起来,端的是愉悦,“朕想去哪儿,还要得您首肯?”

明明对榻空着,晏绪礼偏要掀袍坐来尚盈盈榻边,大掌毫不见外地钻进被窝底下,同小崽

儿打个招呼。

拿这泼皮无赖没招儿,尚盈盈只好把笸箩移开,纵容晏绪礼摸她肚腹,嘴里却又嘀嘀咕咕地骂他几句。

过会子气消,尚盈盈这才提溜出来刚绣成的小肚兜,在晏绪礼眼前晃悠:

“万岁爷瞧瞧,好看么?这上头的小鸳鸯,还是娘亲方才替我绣的。”

说着说着,尚盈盈又泄了气,扭身儿背对着晏绪礼,苦恼叹道:

“大伙儿都绣得忒好,衬得臣妾绣的那些个,愈发不堪入目。”

晏绪礼忙从背后抱住她,下颌轻抵在她肩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怎么会?朕就最喜欢盈盈绣的小玩意儿。”

随手握来绣绷细细端详,晏绪礼再次颔首道:“瞧不出什么分别,都一样好。”

虽然知道晏绪礼惯会瞎掰,但尚盈盈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便也不计较什么真假,只仰头亲了亲晏绪礼脸颊,算是给他尝个甜头。

阁里浮着淡淡的新鲜花果香,和新布棉絮的味儿杂混在一起。晏绪礼心腔子里头,忽然就跟揣了汤婆子似的熨帖。

他们仿佛是寻常夫妻一般,丈夫傍晚归家,守着妻子在灯下缝补,粗茶淡饭里却透着暖意。本以为自打母亲离世后,他这辈子便注定是孤家寡人一个。时日长了,便也不再羡慕什么凡俗温情。

岂能料想苍天见怜,竟叫他在这九重宫阙里头,也寻得这般暖热滋味。

外间珠帘摇晃,碰撞出细碎叮当声,仿佛有人进来。

晏绪礼却没理会,只将尚盈盈护在怀里,低头去嗅她发间桂花油的香气。方才那些与戾气与怒火,皆随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方寸天地间,他不是什么帝王,只是她一人的夫君。

余光瞥见帝妃正腻在一块儿抱着,来寿额角渗汗,但又不敢耽搁事儿,只好虾着腰停在屏风前,语焉不详地禀道:

“启禀万岁爷、贵主儿,之前派去徐州的侍卫,方才已经接人回到宫中了。”

来寿说得含糊,但大伙儿都能听明白,是之前养活尚盈盈的那个民妇。

尚盈盈脸上笑容渐渐敛去,轻唤了声“万岁爷”,而后却又吞吞吐吐的,半晌吐不出话儿来。

晏绪礼开口命来寿退下,抚着尚盈盈脊背让她放松,柔声问道:“你这几日总见王妃,可同她商量过了,想把那妇人怎么着?”

“娘和祖母自是恨得要命,但又碍着那是英嫔的亲娘,不敢当面说什么太难听的话,怕英嫔心里不得劲儿。”

“臣妾明白,娘她们怕做得太绝,英嫔瞧着心里难受,往后……往后再见面,能没疙瘩吗?臣妾自个儿琢磨着,又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尚盈盈目露迷茫,委屈地趴在晏绪礼怀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得懂,反正只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臣妾大仇得报,会觉着多痛快吗?好像也未必见得……您说臣妾又不是男孩儿,她当初为何不直接溺死臣妾算罢,一了百了?她还非把臣妾拉扯到十来岁,臣妾……”

她不怕人狠、不怕人毒,就怕这人干什么都半不啰啰,当不了真阎罗,又修不成假佛陀。手底下办着恶事,骨子里又架不住要发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