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75)
巳时三刻,天边放晴。灿烂日光映照着朱墙,向上漫过慈庆宫的金字匾额时,竟像镀上一层血色。
凤轿还未在宫门前停稳当,便听得刺啦一声响,傅瑶竟等不及宫人打帘,自己扯断了珍珠帘穗扑
下轿辇。
“皇祖母!皇祖母啊!”
傅瑶哭得金丝狄髻都歪了半边,九凤衔珠的钗子斜插在上头,活像个疯妇。
桂嬷嬷被这情状一唬,差点摔了手里的老君眉。回身把茶盘递给小丫头,桂嬷嬷忙掏出帕子,去揩皇后脸上的粉泪:“皇后娘娘当心,仔细哭花胭脂……太皇太后已经起身了,刚用过早膳,奴婢这便扶您进去。”
傅瑶刚遭雷霆劈过,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跌跌撞撞地便往阶上扑。
殿内,太皇太后正让宫女篦着头,闻声连忙握来龙头拐杖,迈着步子出来,皱眉询问:
“皇后这是……”
话音未落,傅瑶已扑通跪倒在青石砖上,拽着老人家裙角哭嚎:
“皇祖母救命!万岁爷说要废了臣妾!皇祖母,您可千万得救救臣妾……求您让首辅大人多劝劝万岁爷,劝怹三思啊!”
傅瑶自个儿家中已是戏班子垮台,只能指望太皇太后替她做主。太皇太后的侄儿可是当朝首辅,在朝中说话定有分量。
绝口不提自个儿做了什么,傅瑶把祸头全然推去尚盈盈头上,直道:
“臣妾知晓万岁爷稀罕贵妃,稀罕贵妃肚儿里的龙胎,可即便如此,怹也不能……”
傅瑶仿佛悲恸至极,禁不住掩面哭泣:
“怹也不能抛弃发妻啊!”
没等太皇太后张口,忽听得殿外传来一片哆哆嗦嗦的请安声,似乎是提起“万岁爷”几个字。
傅瑶打了个哆嗦,怯怯缩到太皇太后身边。
下一瞬,晏绪礼果然昂首阔步地迈进来。
皇帝应是刚下朝,身上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刚摘下的十二旒冕冠,都叫来寿捧在怀里呢。
身着帝衮来拜见长辈,到底有些失礼。只是再如何不成体统,此时此刻,任谁也比不过皇后。
眸光冷冷地掠过傅瑶,晏绪礼抬手一撩袍角,膝盖点地,沉声道: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第68章 改立贵妃为后。……
仲夏日头像个赤金球儿,渐渐爬上重檐歇山顶。
燕禧阁前,柳烟花气徐徐浮动。尚盈盈挽着慵妆髻,纱衣上沾了几滴晨露,被熏风吹得飘飘荡荡。
尚盈盈自个儿碰不得剪子,便只管坐在树荫下头,笑吟吟地指点小宫女们裁花枝。
漱玉廊子前,翻雪和滚金领着猫崽儿们,溜溜哒哒地跑过去。幼猫活泼好动,翻出肚皮滚去芍药花边,冷不防惊起两只白蝶,反把自个儿吓了一跳,引得众女哄笑。
见尚盈盈低头给小猫摘草屑,杏书随手接过枝彤云牡丹,偷簪在尚盈盈髻间。
尚盈盈伸手摸了摸,觉出是朵鲜花儿,不由莞尔勾唇。抬脸儿的刹那,艳光羞煞花王。
酌兰眼前一亮,直拍手道:“娘娘裙色太素,果真还是要染些鲜活气儿才好。”
不欲扫大伙儿的兴,尚盈盈安生戴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摘下,搁去石桌边:“哲王那孩子前儿才发丧,入秋以前,本宫还是甭戴花儿了,也算是尽尽哀思。”
“贵妃眼下怀着身孕,白事儿冲撞不得您。”杏书宽慰说。
见尚盈盈淡笑坚持,杏书只好遗憾作罢。
“咦?娘娘……”巧菱替尚盈盈打了两下扇子,抻头朝门口张望,忽而疑道,“安公公不是出去迎万岁爷了吗?怎的这半天都没回来?”
尚盈盈也觉着奇怪,正欲再派个小太监去瞧瞧,却见安久英袍襟下洇出汗渍,呼哧带喘地朝她颠儿来。
“贵主儿吉祥!”安久英近前打千儿,不等尚盈盈开口,便主动解释道,“奴才站在门边儿上候着,一直没等见圣驾,便捋着宫道跑出去,寻思打听打听。”
“路上撞见在寿安宫当差的小春子,他说今早皇后不知出了何事,哭天抹泪地奔去慈庆宫里。没多大会儿的工夫,万岁爷好像也过去了。这会子皇后已被送回坤仪宫,独独万岁爷留在里头没出来。”
“小春子也说不清到底出了何事,只知道半盏茶前,皇贵太妃也带着姜总管,急匆匆往那边赶啦!”
听得此事一波三折,尚盈盈心里悬悬,坐在宫里傻等指定不成,立马起身吩咐道:
“快备轿,去慈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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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庆宫佛堂里,太皇太后微阖双目,佛珠在指间一粒粒数过去。
太皇太后素来有晨起礼佛的习惯,只是今早赶上皇后过来闹腾,这才破例迟了。
见老祖宗把佛珠串子缠去腕上,桂嬷嬷便知她已诵罢经文,连忙推开卍字金槛窗,散散佛堂里的烟香气儿。
由桂嬷嬷搀扶着起身后,太皇太后随意一扫窗外,不紧不慢地问道:
“皇帝还在殿里跪着呢?”
“可不是?”桂嬷嬷眉心拧成川字,禁不住轻声相劝,“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您就叫万岁爷起来吧。”
“用得着哀家叫他?皇帝若不乐意,自个儿回去便是……”
说话间,主仆俩儿刚走到门槛上,便见慈庆宫总管连盛,正揣袖儿候在门外。
连盛递出小臂,请太皇太后扶着,这才哈腰禀道:
“启禀太皇太后,乌主子许是方才听着信儿,刚从寿安宫赶过来,如今在殿里等着见您呢。”
皇贵太妃过来了?
想想也是,乌家丫头惯是个护犊子的,知晓皇帝在这儿遭罪,她能不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