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41)
“奴婢遵旨。”尚盈盈不情不愿地应声。
虽说君无戏言,晏绪礼又惯会刁难她。但尚盈盈总觉得,后面那句像是吓唬人的。
没什么理由,只是直觉。
如今时辰的确不早了,晏绪礼抬手命尚盈盈过来更衣,又忍不住提点她:
“日后总这样可不行,你得学着心硬一点……”
戏弄归戏弄,晏绪礼还是存着私心,想多磨砺磨砺尚盈盈的性子。
但垂眸瞧着她绯红脸颊,晏绪礼有千言万语涌至唇边,却又都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矛盾呢?他明明喜欢尚盈盈的赤诚柔软,偶尔却又希望她能卑劣一些,以免同这丑恶深宫格格不入。
仿佛夜深更容易倾诉衷肠,尚盈盈到底没忍住,伸出她的软刺,轻挠了下晏绪礼:
“奴婢不愿见血腥,只想干干净净的。”
意外听见尚盈盈不服教,晏绪礼竟丝毫没觉出恼意,可也不能惯着她爱呛声的毛病,便故意板起脸凶道:
“屋梁上趴着的猫儿,都没你爱干净。”
尚盈盈深知事不过三的道理,自不敢再逞一次口舌之快,只暗中矜矜鼻子,腹诽皇帝才是一副阴阳古怪的猫脾气。
“朕怎么觉着——”
突然间,晏绪礼眯眼打量着尚盈盈,直把她盯得浑身发毛,这才犹疑地说道:
“你好像忽然变得有恃无恐了?”
尚盈盈赧然抿唇,像被碰了软肉的蜗牛,默默缩回壳子里。知晓皇帝会包容自己,便得意忘形地撒欢儿,这可是侍奉君王的大忌。
“大总管同奴婢说了,您曾经救过奴婢的事儿。”尚盈盈慢吞吞地说着,跪到晏绪礼身侧,替他取下束发金冠。
晏绪礼沉肩松泛筋骨,闻言轻嘶一声,似乎不满来寿多嘴饶舌。
满腔子感激不知从何说起,尚盈盈捧着金冠,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便在那上头留下了清浅指印,又忙用袖子抹去。
尚盈盈犹豫再三,终于干巴巴地说道:
“您真是位好主子。”
晏绪礼等了半晌,只听尚盈盈憋出这么一句,便禁不住失笑质问:
“这就没了?”
尚盈盈本就不擅追昔,偏又挨了逼迫,便只好转而谈今:“奴婢还明白,做人应当知恩图报。万岁爷也该将此事早早告诉奴婢的……”
“就算朕告诉你,你又能如何?”晏绪礼扬眉打断,一针见血。
晏绪礼本意是不欲尚盈盈报答,哪知这夜半更阑,真叫人逢魔中邪。
尚盈盈听罢此语,竟像受了蛊惑,神情愣怔地探出指腹,轻轻挨蹭着晏绪礼腰际,无声回答了她能做什么。
眼见她还要不知死活地往下游弋,晏绪礼眸色一暗,猛地拂开尚盈盈手指。
在尚盈盈惊惶清浅的呼吸声中,晏绪礼侧身掩饰情动,躬腰缓了好半晌。忍字头上一把刀,当真是憋得发疼。
尚盈盈委坐在榻上,此刻如梦初醒,赶忙轻唤一声“万岁爷”。又隐约知道自己闯了祸,狐狸眼里暗藏情怯,唯有唇色红得昭彰。
此刻叫烛影摇着,倒像旧箱箧里翻出来的半阕艳词。艳是艳的,总归洇着些褪了色的惘然。
见尚盈盈这副情状,晏绪礼便知她只是一时晃神儿,就胆儿肥地来撩拨他。实则心里还懵里懵懂的,压根儿就不曾思量清楚。
做事如此不计后果,就该让她明日一早悔不当初。
晏绪礼额筋直跳,见尚盈盈悄悄往榻角躲,气恨得一把将她拽来身前:
“方才只骂了那腌臜泼才,没顾得上骂你?”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晏绪礼怒气沉沉地质问,一巴掌掴向尚盈盈身后,却在要贴上她臀侧时,将掌心换成了手背。
饶是如此,尚盈盈脸上也瞬间热烧烧的,惊颤地往后缩躲,小声叫唤:“万岁爷开恩,饶了奴婢吧……”
左右罗汉榻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尚盈盈又躲不远。晏绪礼没使力制着她,纵由她逃脱桎梏。
撒罢了火气,总得把道理讲清楚。
晏绪礼暗自平复了一会儿,耐着脾性儿说道:“你以为朕救下你,是看上你这张脸?”
晏绪礼支膝倚坐,黑沉眸子望向尚盈盈,抬指在她心窝儿前比划:
“掏出这颗忠心好好侍奉朕,才算是你的报答。”
尚盈盈垂首哑然,心里愈发过意不去,只道真相并非如此。
皇帝所看中她的“舍命为主”,也是掺私掺假的。那夜是自保算计、是人心博弈,唯独不是赤诚热烈的一腔忠勇。
没理会她那脑袋瓜儿里又在琢磨什么,晏绪礼披着湛蓝罩衣,起身回内殿安寝。
听着身后渐渐跟上来的足音,晏绪礼头也没回地吩咐:
“榻柜里有尚宫局新送的被褥,你去抱一条出来。”
尚盈盈顿了下步子,暗道皇帝这么嫌弃旁人近身?连床铺都要重新换过吗?
下一刻,又听晏绪礼在前头轻哼:
“别冻着朕的猫儿姑姑。”
又跟猫儿似的爱干净,又不怕卷进后宫泥潭,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得知这锦被是赏她盖的,尚盈盈心里熨帖,脸上却泛起羞红,暗道皇帝没安好心,又借引子奚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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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皇帝起驾去了前朝。本该是按例儿打扫的时辰,乾明宫里却肃得出奇。
金保带着大力太监,先请尚盈盈在廊檐底下站定。这才把关过一夜的莺时押来,按去条凳上捆结实,毛竹板子便招呼了下去。
终归不愿见这皮开肉绽的场面,小太监嘴里刚唱到二十,尚盈盈便别开眼叫停,心里只想着早点了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