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野心,时局,动荡,如果一粒沙子,压-在一个人身上,轻易压弯了背脊。
陆衍口中一股浊气。
片刻,陆衍的思绪才重新回到老爷子这处。
承诺替老太太治眼睛,喻宝园去会安心去京中;但如果老爷子赋闲在家,喻宝园终日同老爷子在一处,迟早会穿帮……
要给老爷子,不,应该是,要给喻宝园找些事情做。
陆衍想起在蓝城时,喻宝园很受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个孩子喜欢。不仅相处融洽,而且同喻宝园在一处,一呆就是一整日,从晨间到黄昏前后,有时几个小祖宗还会在入夜轮番到宝园这处玩。
如果回京之后也同蓝城一样,喻宝园是没有那么时间同老爷子在一处的。
能在老爷子跟前,但又不用时时处处呆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是最好的。
陆衍想起在陆府时,喻宝园踩着阶梯,还垫着脚尖,摇摇晃晃去挂“幼儿园”几个字牌和布偶,还有那串手工的贝壳风铃时……
忽然间,陆衍心底涌上一个念头。
京中,又不止一个将军府有一窝熊孩子。
平远王府也有。
各家各户都有。
而且,还有很多……
光是他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不少,还有更多的,是他叫不出名字的。
陆衍脑海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京中所有的崽崽聚拢到一处。担心的事迎刃而解,陆衍心头豁然开朗。
而长夜漫漫,喻宝园这处也在辗转中慢慢入睡。
只有主帐中,老爷子还毫无睡意。
不仅没有睡意,还从方才起,就整个人呆在远处,一句话没说,也不动弹。
—— 爹,如果我以后生的是儿子哪,就叫宝珠,琉璃宝气,珠玉天成,像他外祖父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果是女儿呢,就叫宝园,外祖母小名里有个园字,希望她日后能像外祖母,这样,只要外祖父看到她,就能时时想起外祖母了~所谓满园春-色,锦绣连年,爹,你喜欢这两个名字吗?
—— 爹,帮我题“宝珠”和“宝园”两个名字吧,我用爹题的字做成玉佩,虽然出生的时候,他外祖父不在,但可以把外祖父题字的玉佩随时带在身上也好~长命锁是长命锁,很小的孩子才带长命锁,玉佩就不一样了,玉佩能一直跟着他。
—— 爹,这一趟阿潇请调栩城,是不想让旁人觉得他沾了你的光。他同我商议过,我亦觉得如此。爹,给我们一些时间,等日后回来,再好好陪在爹身边,哪里都不去了。也让你的外孙承欢膝下,在外祖父跟前尽孝。
老爷子阖眸,眼中似是有风沙入眼。
—— 王爷,栩城地龙翻身,大半个栩城都压-在地下了,小姐和姑爷,应当,应当没有……
—— 王爷,栩城地龙,小姐和姑爷,没生还。
—— 王爷,才收到的从栩城送来的信,算日子,应当正好是地龙前。
他颤颤接过,看到信笺内字迹的时候,便泣不成声。
—— 爹,思来想去,决定给你个惊喜。这几日同腹中孩子说起外祖父时,他踢得很厉害,估计是很想见外祖父了。我与石潇商议过,等孩子满月,我们就带孩子回京见外祖父。外祖父准备好“接驾”了吗?其实,原本不当说的,但大夫看脉象,说像是双生子,又不是很明显。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双生子也好,终究是盼望近了。爹,当时你和娘亲,是不是也这么盼着我们出生?爹,我想你了,等我回京。
等我回京……
老爷子悲从中来。
阿颖。
*
翌日晨间,亭子来了帐外,“宝园公子,醒了吗?”
“稍等。”喻宝园的声音传来,很快,利索伸手撩起帘栊,笑吟吟道,“亭子。”
亭子入内,“老太太早,早更,起来了吗?”
这一路都同亭子熟悉了,早更在吃早饭,看到他,欢喜出声,“亭子哥哥。”
老太太微笑,“这么早?”
亭子应道,“世子找宝园公子,说是昨日的事,请宝园公子去一趟。”
昨日的事——昨日是说给祖母治眼睛的事。
宝园知晓陆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么快,这是要紧事,喻宝园赶紧道,“我现在就去!”
谁都可以听出喻宝园紧张!
“早更,你先和祖母用饭,祖母,我去去就回来。”宝园取下一侧的外袍,和亭子一道前后出了小帐。
等帘栊放下,老太太才面露担忧神色。
早前担忧,是怕路上不安稳;眼下同世子会和了,老太太又开始担心起去京中之事。
老太太出神。
早更看她,“祖母,你不吃了吗?”
到这里的一路,早更都跟着宝园一道叫祖母。
老太太回过神来,“你吃,祖母吃好了。”
“哦。”早更低头继续吃饭。
老太太想起宝园小时候,也像早更这么大的时候。
如果,她爹娘还在多好……
*
宝园跟着亭子一道往陆衍处去,途中穿过军中旁的营帐,正好迎面遇上邵冕棠。
亭子停下脚步,拱手低头,“邵小将军。”
宝园也跟着低头。
邵冕棠看了两人一眼,自然认出亭子是平远王府的人,便轻“嗯”一声,没留意他身后的喻宝园。
等人走远,邵冕棠又驻足,转身看向亭子和另一道身影,“跟着亭子一道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