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龙去脉都说了，稍后让八喜去打探就能知晓了。
陆衍目光幽幽落到书册这处，平静问道，“你自幼同祖母一起，怎么会念书识字的？又怎么开始替人誊抄书册的？”
宝园微怔。
头一次有人问起这个，也问到了症结处。
她是祖母养大的，祖母看不见，她怎么会念书识字的……
若是读书识字还好，誊抄书册，那一手漂亮的小楷，也不是一两日能练成的。
对面识人很厉害。
早前在青石镇，遇到的人大多朴实，就算是温叔，也因为她从小就在青石镇长大，不会去细究很多东西。
这次不同。
但幸亏她都准备了。
“家中离学堂近，小时候喜欢听念书声，便会翻墙去偷偷听学，去得多了，夫子关照我，让我直接去学堂，都是夫子一笔一画教的，很严厉，写得不好，还会挨戒尺。”
戒尺都出来了，陆衍继续看她。
“后来夫子教得多了，就让我在学堂帮忙打下手。夫子有很多书，会让我抄书。起初的时候，抄得不好，夫子看不下去，就让我反复抄，每日都抄。好像时间一长，就熟能生巧了，字也练规整了。正好碰到机会，帮书局的掌柜抄了书册，就这样，一面在学堂替夫子打下手，一面誊抄书册营生。遇到学堂休学，空余多些，抄得书便也多。”
这段话喻宝园早就嚼烂了。
陆衍却淡声，“看来这小小的青石镇，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宝园诧异，但尽量不表露。
陆衍看出对方眼中紧张。
陆衍没戳穿，“陆家是书香门第，藏书很多，孤本和古籍也多。但不少孤本和古籍在外能见到的誊抄版本，怎么都会有些许错字漏字。你誊抄的这几本，原册被画得面目全非，但原册中的错字你都改了回来。”
糟糕，宝园全然没想到这一条。
陆衍继续看她，“所以，我原本以为是怀才不遇的读书人。”
言外之意，一看就不是。
宝园：“……”
原册被涂抹了，她是根据上下文和习惯推导的，她都不知道原册这几个字是什么，怎么会知道原册是错的……
陆衍尽收眼底。
这么小的年纪，能学懂这些，必然心思聪慧。刚才的言辞，陈述清晰，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急功近利，但也并不是心里没有小九九。最后这段，严丝合缝，合情合理；他问的和没问的，都应了，是不想旁人听出其中差错。
陆衍心知肚明。
“多大了？”陆衍又问起。
她回过神来，“十六了。”
陆衍原本正要再翻过一页，但听到这个年纪，陆衍指尖明显意外听留了片刻，再次想起她同姨母很像，又不由多看她一眼，“刚满的？”
宝园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些，也正想着要怎么回答，忽然间，苏白从书斋外爬上了窗户，露-出一张稚气的脸，“表叔，可以让宝园和我们一起玩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书斋外沈夫人声音恼火响起，“苏白，你给我下来！”
“可是，婶婶，我想和宝园一起玩呀!”小白坚持。
“宝园，我们想和你一起玩。”小白眼巴巴看向宝园。
就趴在窗户上，同她离得很近。
宝园温和安抚，“稍晚一些，我和世子在说话，等说完话去寻你们，还有，从窗户下去，小猫咪看到你受伤会难过的。”
小白看了看她，赶紧听话得从窗户爬了下去。
陆衍没说话。
这几日，陆衍已经太熟悉这几个祖宗了；这几个祖宗在宝园面前都比在表嫂跟前还听话。
“世子还有旁的吩咐吗？”小白倒是给了宝园契机。
“没有了。”他淡声。
“宝园告退。”宝园低头行礼。
等脚步声离开书斋，陆衍也转眸看向窗外。应当是喻宝园要走了，三个祖宗去撵路，表嫂也上前同喻宝园一处说话。他这处看去，正好能看到喻宝园的侧脸，不是像姨母，是太像了，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脑海中又想起晨间收到傅叔的信。
—— 老爷子年事高了，早前战场上的旧伤也多，老爷子不吭声，但太医说老爷子病情时好时坏，倘若有时间，多陪老爷子做些高兴的事情。
外祖父最高兴的事，就是寻到自己的外孙/女。
陆衍出神。
*
苑外，三个祖宗去送宝园，“宝园宝园，你的祖母，有白头发吗？”
“宝园，你的祖母和你长得像吗？”
“宝园宝园，祖母也会玩手指布偶的游戏吗？”
很快，又一起，“哦，那还是宝园更厉害些。”
……
夕阳西下，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小小的身影在霞光下剪影出精致的轮廓，轮廓上又镀了一层金晖。
第011章 马车与宵禁
“宝园公子。”宝园认得是陆衍身边的侍从，八喜。
刚才陆衍吩咐他做事的时候唤过他的名字。
“大人，有事？”反正叫大人就对了，喻宝园笑脸相迎。
八喜应道，“世子吩咐，让送宝园公子一程。”
送她？
喻宝园意外，宝园想起方才书斋里的那道身影。
虽然大多时候，对方的语气都略显清冷，没有一句高声，除去问话，偶尔会有温和笑声，却不怎么平易近人，而且，压迫感藏在每一个字眼和笑容里，险些戳穿了她。
眼下还让侍卫送她？
八喜笑道，“宝园公子是世子的客人，世子有世子的待客之道。”
喻宝园也反应过来，高门邸户，言行举止都不能落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