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摇头,“没有,你爹并没有带小殿下离开,梁哲文的死,已经让你爹如履薄冰,小殿下跟着你爹也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老爷子的话让喻山骨震惊许久。
暴雨下的京中,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也良久没有出声。
压低的黑云,笼罩在城墙上空,不见天日。
“是连平郡王要殿下的性命?”暴雨声下,喻山骨的声音显得低沉。
“连平郡王喜欢蹴鞠,喜欢收集书画,斗蛐蛐,也喜欢游船登山。天子之位,于他人是甘露,于连平郡王是枷锁。时局弄人,一个被硬推上西秦皇位的人,不会轻易要旁人的性命。”老爷子一语中的。
“诸事起于辰王之乱,但有人有野心,却不至于辰王之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辰王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连平郡王又何尝不是?”老爷子双手负于身后,沉声道,“梁哲文之死过于蹊跷,是自戕还是封口,没人说得清楚。天子勤勉,励精图治,但动了太多人利益。辰王之乱,不少世家和朝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连平郡王这处,同辰王相比,只会更好。动-乱初平,临近诸国虎视眈眈,你让世家、朝臣和军中选,他们会选一个温和连平郡王,让西秦尽快安定,还是为了一个世家和朝臣都存疑的殿下,再让西秦国中分崩一次?”
喻山骨没有避开老爷子的目光,“但殿下就不是殿下了吗?”
老爷子沉稳笃定,“他可以是殿下,也可以不是。他想成为谁,由他来决定;但眼下,他一定不能是那个人。”
喻山骨攥紧双手。
老爷子拢紧眉头,“这世上有一个梁哲文,就会有第二个梁哲文,能斩草除根第一次,就能再斩草除根第二次。在殿下羽翼丰满,知晓如何进退,能够自己决定日后安于现状,还是肩负旁的责任前,他需要安稳活下来。”
老爷子凑近,一字一句道,“在动-乱初定,人心惶惶,人人为了自保都会妥协的时候,他首先要安稳活下来,‘消失’在旁人视野里。但幕后之人浮上水面之前,你尚且不能自保,他跟着你,他有几分活下来的机会?”
喻山骨语塞。
“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的地方,他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就要以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这样才是保全他。”老爷子掷地有声。
喻山骨内心挣-扎。
“在我这里,他会安稳。没有人会质疑他来历,他会在京中师承鸿儒,洞悉朝政,熟悉朝中,军中所有的人和事,他要有保全自己的能力,更要有审时度势的眼界和魄力。他如果退,平远王府会是他的倚仗,天子一脉会一直延续下去;他如果进,则有平远王府做底气。无需流亡在外,每日殚精竭虑,如何避开旁人视线……”
喻山骨眸间从早前的挣-扎,逐渐缓和。
“请老爷子照顾好殿下。”喻山骨一手杵剑,单膝下跪,低头道。
老爷子再次伸手扶他,“喻将军,我会安排你同老太太离京。即便辰王之乱得平,也一定会有人利用此事铲除异己。朝中和军中都会有含冤之人。交给时间,留得青山在,不要白白送了性命,好好活下去,殿下还要倚仗你。”
喻山骨拱手,“末将明白,请老爷子再受山骨一拜。”
……
庄老太太一声轻叹,“就这样,在当时京中搜捕辰王党羽戒严的情况下,平远王设法安全送了你爹与我离京。我还记得,是京中论功行赏,平远王借故替府中姑爷要了栩城城守的官职,让姑爷带着平远王的小女儿离京赴任,就这样,我同你爹藏在离京的队伍中,没有多盘查,如此离京。”
栩城?姑爷?小女儿?
喻宝园忽然猜到了是谁。
老爷子让女儿和女婿送了爹和祖母离京,老爷子的女婿和女儿去了栩城赴任……
所有的过往窜在一处,终于缕清了一条暗线。
但在喻宝园心中掀起波澜。
庄老太太摇头,“我不愿留在京中,是因为山骨说起过,远离世子,才能真正让世子安稳。山骨不想平远王难做,也不想让世子陷入险境。所以,当初要去京中,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同你说起这些往事,也不知道怎么让你接受,更不知道如何同平远王照面,才能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小。虽然时过境迁,过往在京中我就深居简出,甚少同京中之人照面,十余年过去,一双眼睛看不见,容貌不似早前,但到底,是怕牵连你,牵连平远王府和殿下。”
喻宝园轻声,“所以,祖母和爹去了青石镇?”
老太太莞尔,“我们辗转去了很多地方,从京中-出来,就同石大人夫妇道别,石大人夫妇去栩城,我们并未一道,但同行这一路,山骨与石大人投缘。虽然朝中之事,些许让人无奈,但石大人同你爹还是成了好友,也让你爹到了安稳处,写信给他,日后可往栩城走动。就这样,我们同石大人夫妇分开,辗转去了东边,西边,最后青石镇落脚,安稳起见,还改了名字。山有风骨,上善若水,你爹的名字改做了喻善水。”
喻宝园当然记得,隔壁的胡婶,张爷爷,小时候都叫她善水家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