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心地澄澈。
宁帝是介怀的。
果然,宁帝的语气不似早前平淡,“秦朝晖给朕,给燕韩寻了不小麻烦。你们西秦也给朕,给燕韩寻了不少麻烦。”
宁帝话中有话。
陆衍听出了几层,但不知晓宁帝话中是否还有旁的意思。
但他既然做为西秦出使的主使,天家对他有过交底。
秦朝晖同昀王之死,只能先经由他同宁帝通气,此事才能妥善解决。
无论今日宁帝来驿馆的目的有几个,但一定绕不开这一条。
陆衍沉稳,“当初秦朝晖奔走在西秦与燕韩之间,说服我朝天子与陛下缔结盟约,西秦与燕韩才有了这十几年的太平。秦朝晖给陛下和燕韩带俩的益处,应当比麻烦多。”
宁帝握住茶杯的指尖不由滞了滞。
极短,近乎不让任何人察觉。
只是宁帝看向陆衍的目光更复杂了几分。似是要将他看穿,或是,已经将他看穿……
陆衍继续,“反倒是……昀王之死,给我朝天子,还有西秦,带去了不小麻烦才是。”
“哦?”宁帝轻笑。
陆衍继续看他,“西秦、燕韩,双方互遣质子,昀王至西秦,我朝二殿下至燕韩,几年时间,西秦与燕韩互为友邦,从中都得了益处。十余年过去,秦朝晖再度奔走,在西秦看来,西秦与燕韩之间,已经不需要再互遣质子,所以秦朝晖会先护送昀王从西秦返回燕韩,再从燕韩接回二殿下。西秦给足了诚意,也让东宫专程前往燕韩,拜见陛下,为结后世之好。东宫与秦朝晖已经平安将昀王护送回了燕韩京中,但在燕韩京中,秦朝晖却离奇暴毙,至今没有解释,此事埋下的祸根,已经动摇了两国之间的互信,东宫与二殿下也迟迟无法返回西秦。表面上看,是陛下担心东宫与二殿下安危;但陛下特意隐瞒了昀王死讯,恐怕这才是东宫与二殿下迟迟无法返回西秦的缘由。”
陆衍并未移目,“昀王是死于燕韩京中,是在燕韩国土中,是陛下的家事;但我朝东宫与二殿下还客居此处,是不是也当返家了?”
陆衍说完,也目光如炬看向宁帝。
那道目光,眼神,好似也将对方看穿一般。
宁帝不怒反笑,“陆修颐,在朕跟前诈朕,西秦和燕韩,你是第一个。”
陆衍微微拢眉。
宁帝轻笑,“你怎么会知道昀王死了?”
陆衍微讶。
宁帝悠悠道,“陆修颐,你能知道的,都是朕想让你知道的。”
到这一句,陆衍已经揣摩不出宁帝的心思。
宁帝也继续,“那你继续猜猜,朕为什么忽然让你知晓昀王死了?”
宁帝再度恢复笑意,轻松道,“不着急,慢慢猜,朕有的是时间。”
宁帝言罢,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继续笑道,“正好有时间,不妨再来猜一猜,秦朝晖是如何死的?死与谁之手?为何会死在燕韩京中?”
宁帝微微停顿,而后近乎压迫的帝王气息开口,“这些朕都知晓,很有意思;你若同朕一样,旁观者清,会更有意思。”
宁帝说完,恢复了早前的轻松,“陈骞,取棋子来。”
驿馆掌吏的声音在屋外想起,“是。”
陆衍看他。
宁帝轻描淡写道,“同朕下一盘棋,宫中、驿馆都一样。”
陆衍眉头拢紧。
宁帝继续,“朕很期待,这盘棋,你要怎么下?”
陆衍看他。
宁帝再继续,“是选择朕做对手,还是找出真正同你下这盘棋的人?”
陆衍诧异。
宁帝轻声,“有人拿朕当棋子,陆衍,这局棋,你是不是下得起?”
陆衍面色暗沉。
*
等宁帝离开,八喜才入了屋中,“世子?”
八喜见陆衍坐在原处出神。
连他入内,世子都没有动弹过,目光一直盯着案几上的棋局,眼神似是陷入了错综复杂的思绪当中……
八喜没再出声。
八喜自然知晓世子方才见过谁,知晓这局棋世子是同谁下的。
真真假假,但到底来的人是燕韩君王,棋也下了,但是屈尊来的驿馆,不是在宫中;而且是同世子,而不是同太子。
八喜脑海里也一团浆糊。
再看向世子,世子脸上的神色同先前仍无变化,目光还是盯着案几上的那局棋盘出神。
他跟着世子的时间很长,世子很少如此;如果世子如此,一定是遇到了想不通透,但又必须要通透的事。
八喜退出屋中,轻轻掩上屋门。
屋门“嘎吱”一声,八喜怕吵到陆衍,但透过屋门缝隙,八喜还是见世子近乎没有动弹过……
苑中鸣蝉不已,燕韩虽然与西秦接壤,但燕韩京中同西秦京中的气候相差很远。
自正月离京,途中经过两月路程,三月初便抵达了燕韩京中。
眼见过去这么久,动身启程回西秦的事似是还没见到有任何端倪。
双方鸿胪寺日日都在商榷此事。
宁帝看似关切,但实则并不着急。
东宫同二殿下虽然没提,但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怕自己回不去。
更怕对方先于自己回去!
光是这几日,东宫同二殿下都私下里同世子见过好几次。
强压之下,人性闭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