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宁帝许久的大监却同宁帝一样低头笑起来。
也只有林老才会这么同天子说话。
言外之意,剪得丑。
但却偏偏是林老的这句话,让宁帝龙颜大悦。
“老师所言极是, 不修了。”宁帝邀请, “老师陪朕去山间走走?”
“喏。”林老颔首。
如此, 宁帝与林老一道漫步惠山山道上。
沿途不远就有禁军值守,还有大监远远跟在很远处。
君臣有别, 再亲近的关系,林老也与宁帝保持了半个身的前后距离。
“陛下可是在担心世子?”林老主动问起。
宁帝轻笑,“朕担心他什么?”
林老看了他一眼,继续捋着胡须,年迈的声音道,“担心世子不能平安回西秦……”
宁帝嘴角微牵,正欲开口,林老又道,“还担心世子,太过顺利就回西秦。”
林老这次说完,抬眸看他。
宁帝愣了愣。
片刻,宁帝笑了起来。
林老也跟着笑起来。
自己的学生,自己当然最了解。
帝王在朝中怕官员斗得太厉害,但更怕的官员一丝都不斗。君君臣臣,不仅臣子怕被天子拿捏,天子也怕被臣子拿捏。
天子看到的,同朝臣看到的自然要不同,也需要不同。
陛下看重平远王世子,想借这次机会看看世子能走到哪一步。
换言之,在这些人里,陛下最看好的就是世子。
但世子不是唯一的选择。
昀王死后,陛下的想法有了很大改变。
从昀王到世子,陛下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林老看破不说破,只是就事论事道,“陛下觉得世子聪明,潜质也够,早前只是担心世子的阅历不及,所以陛下单独提点,想让世子警醒,也从旁提醒,让世子能有机会冲破束缚;但帝王没想到,来惠山祭天这一路,不仅没有听到西秦使臣的坏消息,相反,没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呐,那说明世子做得很好,才会没消息到陛下这里,所以陛下欣喜了好几日。”
林老一面说,宁帝一面低眉浅笑。
林老又话锋一转,“只是陛下欣喜了好几日,忽然又有顾虑了,不是顾虑世子这处阅历是否够,而是顾虑,世子是否太精明,陛下离京这么久,世子竟然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来,更甚至,世子的踪迹也都没有任何风声。若是如此,会不会,世子平安离开燕韩,风平浪静?”
宁帝缓缓敛了笑意,凝眸看向林老。
林老继续道,“这样的平远王世子反倒让陛下顾虑了。”
宁帝嘴角微挑,“老师觉得,朕在顾虑什么?”
林老笑了笑,继续伸手捋着银白胡须,“陛下在顾虑,这一趟世子的目的,可是原本就是特意冲着陛下来的,世子将陛下都瞒了过去,那世子的城府深不可测,反倒不是好事。”
宁帝终于驻足。
这次,口中轻叹,“老师果然知晓朕心意。”
林老也轻叹,“陛下为此事忧心甚久,只是老臣能为陛下分忧的时日不多。”
“怎么会?”宁帝心中感触,“朕从年少起,就跟着老师学习帝王之策;日后阿彦若是来了燕韩,朕也希望老师能带他一路。”
林老一面笑,一面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了,朝中能人异士众多,还有陛下在,何愁世子不上道?”
林老继续,“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是陛下的臣子,日后,世子会有自己的臣子。”
宁帝看他。
老师比朝中任何人都更足智和清醒。
“但依老臣所见,世子未免会如此容易回到西秦。”林老一语戳破。
“老师何解?”宁帝拢眉。
林老双手负在身后,望着山间,沉声道,“若只有世子一人没有消息,那世子确实有帝王心术,也甚至如同陛下所说,兴许,这一趟,世子就是打着西秦的旗号,单独来见陛下的;但这一趟,不仅没有世子的消息,也没有东宫和二皇子的消息,那此事又大有不同……”
“但闻其详。”宁帝也转身,一道望向山间。
林老继续,“世子有城府,但还是少了些帝王心术;东宫与二皇子不和,他只要构陷其中之一,无人会将此事算在他头上,反而能得另一人信任。若是心思再深沉些,东宫与二皇子都能会永远燕韩,毕竟……”
宁帝眼角微微弯起,林老再来,“毕竟,陛下借故见世子的次数不少,若是世子对自己的身世半分都不知情,早就觉得突兀了。陛下去见世子,世子能与陛下心平气和在一处,何尝不是,也在暗暗思忖陛下是怎样的君王?”
宁帝唇畔再次微牵,“他原本就不是帝王,少了帝王心术在身上,反倒说明他有自己的底线。只是,他尚需好好上一课,既要坚持底线,就要面对被人背刺的风险,帝王之路,往往就差这一步。被人背刺过,才会吃一堑长一智。”
林老捋着胡须,颔首,“陛下是对的。”
宁帝看向远处连绵山色,沉声道,“东宫与老二里,至少有一人会背刺他。”
*
几日前。
绕城离开的马车忽然停下,心腹着急上马车。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吩咐侍卫继续走。
心腹沉声,“殿下让人暴露世子踪迹?”
“嗯。”二皇子轻描淡写。
心腹难以置信。
二皇子继续,“我也想看看他的本事,看他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得过凡城。当然,他若是过不了,也无需我帮衬;他若是能过,那我就好好送他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