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宝园也能察觉中宫眼中神色的变化。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确保青黛和扶光的安全,确保能带青黛和扶光安稳离开。眼下,还有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个。
她不能,也没必要去激怒中宫!
爷爷和陆衍不在,她要带这些孩子从安城和行宫全身而退,每一步都要走得稳妥。
但稳妥,不是阿谀奉承。
如果一味阿谀奉承,反而适得其反。尤其是,像中宫这样,能花上十余年布局的人,既不能主动触怒,更不能让人觉得太好拿捏。
中宫这样心计和城府的人她没见过太多,但幼儿园里各式各样的家长,她多少接触过一些。知道怎么在对方怒意上避其锋芒,也知晓怎么中肯和回避问题,包括在什么时候搁浅不必要的矛盾,以及,在必要的时候抛出一些问题,打断对方的有掌控欲的念头。
譬如当下,在说完刚才那翻话,明显察觉中宫眼中的神色有变化后,喻宝园也忽然画风一转,虽然语气依旧平静,但字字都似平静湖面下的藏不住的暗潮涌动。
“只是我不明白,娘娘对我爱屋及乌,因为娘亲的缘故,处处照料我,也替我周全,第一次入宫,娘娘就待我亲厚,我能感觉得到,没有半分虚假。但爷爷同样是娘亲的亲人,是娘亲的父亲,也是娘亲一直敬重的人,娘娘为何对我近亲,却明知燕韩危险,仍将爷爷和陆衍支开?陆衍我能理解,她是爷爷的外孙,只是母亲的外甥;但爷爷是娘亲的父亲,如果娘亲在世,知道您对爷爷如此,她会不会后悔当时那么害怕,还拿着小木棍挡在你与恶犬之间?”
喻宝园的语气虽轻,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喻宝园话落,屋中的空气中仿佛都凝滞了,安静得,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到,也包括喻宝园自己心底“砰砰砰砰”止不住的心跳声。
话说完了,不知道在中宫面前会不会不起作用?
还不知道会不会说得太过,引起中宫的恼怒?
但她已经字斟句酌,尽量用这个年纪、身份和见识的喻宝园应当有的语气与困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喻宝园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果然,中宫脸上的欣赏和欣慰一点点僵住,继而是整张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同方才“撕裂”。是“撕裂”,也不是彻底“撕裂”,而是在先前觉得柳暗花明之后,又再度陷入清醒的认知,喻宝园不仅聪慧,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但喻宝园一针见血提及的,确实是无法避讳的……
她知晓,这两者自相矛盾。
她也从邱岁口中知晓,喻宝园从老爷子口中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全貌。
因为,老爷子自己都不知晓全貌,更何况喻宝园。
这些原本就在意料当中,喻宝园不问,她反而心中存疑;喻宝园问,她索性也不必再多猜测了。喻宝园的性子应当是藏不住事的,这样再好不过。
“说开”了,她可能就真的将喻宝园拿捏在手心了。
中宫淡淡垂眸,奈何笑了笑。
喻宝园也配合皱眉,不解看她。
这一幕,中宫自然看在眼里。
“我什么时候成了明知燕韩危险,仍将老爷子支开?”中宫语气沉稳。
喻宝园眉头拢得更紧,仿佛在等她继续。
中宫脚步上前,温声道,“宝园,我一直对老爷子敬重,自你娘亲在世时就是;也因为阿颖的缘故,老爷子对我诸多照顾。我对老爷子敬重,其心可鉴。”
喻宝园藏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攥紧,但未表露。
中宫继续,“眼下这种时候,我的确是不希望老爷子留在京中,留在安城附近,因为老爷子的脾气你我都清楚;所以他带你去远城见祖母,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之后他要暗地去燕韩,我知晓,也并未阻拦,因为我知道陆衍在老爷子心底的份量,即便知晓燕韩危险,老爷子也会毅然决然去燕韩,没人劝得住。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喻宝园未置可否。
中宫抬眸看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是看着老爷子去做他想做的事,没有干涉;但是宝园,你是老爷子的外孙,你都劝不动,也拦不住,我一个外人能做什么?”
中宫说完,喻宝园滞住。
中宫继续道,“你我都清楚,老爷子要去燕韩,是老爷子的决定,老爷子的决定,谁都拦不住;但老爷子去了燕韩,其中的危险就不言而喻。我与老爷子虽然立场不同,但我敬重老爷子,也因为阿颖的缘故,我不希望看到老爷子出事,但远在燕韩的事,我左右不了。老爷子征战沙场半生,为西秦守住了半壁疆土,但西秦之外,恨老爷子的人一定很多,老爷子心中也一定清楚。所以老爷子去不去燕韩,去了燕韩能不能回来,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老爷子自己心中就有一杆秤,掂量得轻。”
喻宝园语塞。
最后,中宫也再次上前,“我是让邱岁将青黛和扶光接来,也接邵清越的名义,让你来安城。无论是你,还是青黛、扶光,老爷子不在,我希望你们都安稳;但也希望你知晓,我今日在这里同你说的这番话,是因为在我眼中,别的世家子弟与你不可同日而语。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有些话不用说第二次,也不会有机会听第二次。我本将心照明月,愿明月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