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十三(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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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腻腥臭
漆黑的血流进了门缝,药庄陷入一片死寂。
叶婵如往常般打开暗室机关,祠堂之上是柴房的地窖,她灰头土脸地从地下爬了上来,药炉的火熏得衣服都是烟气。
好在这几日自己没白费功夫,那一炉药都成了。她私自搜罗了许久才找全的坠魂的原药,按着祖父写的那一卷药经,一步不差地复刻出来了。
这下父亲不能说她总把心思用到别处去了,这么难炼的药她都炼出来了,可见自己在要药学上还是有几分天赋的。
叶婵得意地推开柴房的门,银灰的月色映照着满地鲜血,熟悉的面孔横七竖八地躺着,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胃里霎时翻江倒海。
门窗破碎,墙面沾染着斑斑血迹。
叶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药庄发生了什么,有贼人闯进来了吗?
少女犹如游魂行走在药庄,她慌张地寻找着父母,干净的双手染上了鲜血。
“咚——”
天旋地转,叶婵眼前一黑。
她无力支撑自己回头,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死亡的阴霾笼罩在头顶。
叶婵竭力地朝上看,好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那个男子腰间有一块红白相间的玉佩。那暗红的颜色,像血....
灼热的火焰冲天而起,梁柱在大火中摇摇欲坠,滚滚浓烟飘出了山外谷。
火光照亮了凄苦的夜,刺鼻的焦糊味与血腥杂糅到一块,那些珍贵的药学典籍连带着二十多条性命都付之一炬。
周围的寂静仿佛要把人吞噬,挥之不散的死亡气息依旧缠绕在侧。
脑海是一片混沌,眼前泛着零星的红光。
泪水从紧闭的眼睑滑落,叶婵恍惚睁开眼,周围的摆设有些眼熟,记忆将彷徨的带到了现实,后颈传来阵阵酸痛。
屋里地暖烧得正盛,她伸手去摸,脖颈有一层薄汗,细微的黏腻勾起了思绪。
明明是十一月的丹州,照霞苑却暖意融融,犹如春日。
张婆婆端了一杯温水到床头,“姑娘你睡了快一天了。”
叶婵声音发哑,“沈....”
喉咙一阵刺痛,她欲言又止,顺手接过张婆婆手里的水一饮而尽,胸口像是有火在烧。
有蝉息的内力在,叶婵其实没有那么怕冷的,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楚寒刀给她换个房间,没想到一换换到了沈难母亲从前的住处。
叶婵在想,这世上有鬼吗?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为何在这里梦到了从前,周夫人是心有不甘吗…
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杀沈让尘,更没有杀周阅音。
叶婵只是带走了沈聿宁,她…是在担心沈聿宁吗,她怕自己杀了他吗?
屋内都是浊气,张婆婆回身打开了窗户,冷冽醇厚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婵心里的烦闷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赤足走到门边,趁着婆婆不注意将大门敞开,寒风呼啸而过,叶婵像是挣脱了逼仄的牢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张婆婆笑而不语,她走到叶婵身边,“姑娘小心别着了凉,叶姑娘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
叶婵微微摇头,这几日婆婆对她体贴入微,她在吃喝上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婆婆,你见过我的徒弟吗?”
“远远地见过一面。”
叶婵问:“他长得是像周夫人,还是像沈庄主。”
婆婆深思了片刻,“我没看清沈公子的模样,我光瞧他的身形气质便觉得他像。”
长成的沈难身上有故人之影,至于是像周阅音,还是像沈让尘,这些都不太重要了。
叶婵闲时会和婆婆聊天,她似乎是拂雪山庄唯一的旧人了,当年她从何柏言手中苟活,苦等月余终于等回了楚寒刀。
九年前的旧事,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婆婆说,在何柏言出现之前,沈家夫妇就已经气绝身亡了,她趁着山庄混乱找了信差给楚寒刀递消息。
等张婆婆再回拂雪山庄之时,山庄已经换了主人,二当家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这里,并且开始大操大办沈家的丧事。
她疑心是歹人下了手,沈家夫妇俱亡后唯一的受益者便是二当家,连楚寒刀都将何柏言当成了凶手。
山庄里应外合,贼人狼狈为奸....叶婵又想去找沈难了,她知道他想起来了,但愿他年少时的记忆有蛛丝马迹可寻。
叶婵双眸微微低垂,她静静地站着,青石小径上有个人影在缓缓走近。
楚寒刀手里捧着一个螺钿木匣,这里面装的是他那年从青阳宗夺来的北海南珠,从前他欠了沈聿宁一个礼物,今天正好物归原主。
张婆婆先发现了他,“庄主——”
叶婵犹疑地看向突然到访的贵客,“沈难呢,他练完刀了吗?”
楚寒刀愣在原地,“云朔今早跟我说他头疼,我还以为他来找你看病了。”
“你没看见他吗?”
“没有”
叶婵让开了房间,里面空空荡荡,两人相视一眼,周围陡然变得安静。
不妙…沈难好像不见了。
楚寒刀即刻下令去找人,整整找了两个时辰,云朔带人将拂雪山庄翻了个遍,他们都没有找到沈难的任何踪影,沈难住的屋子更是没什么线索。
叶婵的眉头紧紧蹙起,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楚寒刀脸上难得有几分焦急,他扭头问她,“沈难该不会离开丹州了吧,”
寒风中,叶婵斩钉截铁道:“不会。”
沈难若是要走,早在故陵那日他便离开了,就是因为他舍不下,楚寒刀才能将人留在拂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