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十三(132)
几日不见,怎么像转了性子。
叶婵恍惚见到了他从前在山外谷时的样子,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模一样,自在药庄治好的内伤,解了坠魂药效,他的记忆应该全部回来了。
两人在摊牌之后,沈难是再也不用装了,装模作样的人变成了叶婵。
“抬头看我。”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沈难没有反抗,依着她的话照做,此刻竹鞭留在脸上的伤忽然有了痛觉。
叶婵淡淡的目光扫过,仿佛有蚂蚁在他脸上爬。
待女子看清了他脸上的痕迹,说话间也不觉带上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嘲谑,“听说你在和楚庄主练刀,他怎么对你,一点都不留情面。”
沈难怔楞地望了她一眼,叶婵毫不犹豫转身回了房间。
那日楚寒刀过来送东西,闲来攀谈两句,话里也不是滋味,叶婵观他像个不善之客。今夜可见,楚寒刀是将对她的不满都撒在了沈难身上,叶婵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位煞神。
她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欺负自己的人。
叶婵蓦然有些后悔将沈难当砝码,拱手送给楚寒刀了,做人师父怎么做成这个模样,太过势利了。
房门未关,女子浸满了寒意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带着你的东西进来。”
沈难眼里闪过一丝异彩,他按捺住心底雀跃,稳重地推着轮椅进了门。屋里的摆设变了许多,地龙烘暖了药香,屋子里角落垒了不少的小箱子,那里头装的都是药材。
叶婵踉跄地翻出药膏,她撑在桌子上借力,回头望了一眼沈难。青年苍白的脸瘦削,眼睑下三寸的划痕凝成了一道细小的血痂,他流露在表面的脆弱竟在暖意中平添了一丝诡异的艳色。
叶婵暗道自己鬼迷心窍,沈难搁置了手里的东西,他不禁咽了一小口唾沫,“师父,你想起来了?”
“没有。”叶婵矢口否认,沈难眼里多了一瞬落寞。
她佯装不在意似的定了定心神,也亏得楚寒刀缠住了沈难,他才没时间来寻自己,自己也不用天天在沈难面前装傻。
叶婵将手里药膏递给了他,“我的伤药匀你一份,年后你要完好无损地跟我去南浔。”
沈难窃喜地接过打开闻了闻,这药膏跟他从前在山外谷用的一样。叶婵仰头盯着他脸上的血痂,叮嘱道:“别在脸上留疤。”
沈难别扭避过她的眼神,他垂眸轻声道:“我那里没有镜子看不见,你可以帮我涂一涂吗?”
好烂的借口…沈难咬着口中软肉,在心里轻呸了一口。
叶婵低头看了看撑着桌子的手,“我站不住,你把椅子推过来吧。”
肩头披着的外衫盖在了腿上,沈难搀着叶婵的胳膊让她坐了下来,叶婵见他单膝跪在面前,默然地望着自己。
药膏轻轻一抹很快盖住了血痂,沈难突然有些恨楚寒刀下手没有更重一些,苦肉计在叶婵面前真实百试百灵。
柔软温热的指腹贴着冰冷的脸颊,青年自顾自为为几日前的唐突道歉,“前些天是我僭越冒犯,不过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不要生我气可好?”
沈难知道坠魂的药效会让人忘了许多,可熟悉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
蜷起的手指离清明的眼睛只有一寸,叶婵微微动了动唇,她强行收回了自己的手,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原谅。
“事情你都说过了,信我也看过了。零零碎碎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对于以往我不是全无印象。”叶婵故意偏过头不去看沈难的脸,“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我可不想带个残废去南浔。”
沈难错愕地撞上叶婵清寒的眼眸,这双熟悉的眼睛冷起来简直可以冻死人。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有咽了回去。
叶婵看着沈难顿了片刻,声音又开始放软,“你想知道的答复,等我见到谢寻安后再回答你。”
仿佛是民间的鬼打墙,事情又绕回了原点。他们明明在天都山上患难与共了,那日沈难贴着叶婵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心海的波动。
她没有杀了他,就说明她根本就舍不得他死。
沈难也不想求太多,哪怕一点点,师父只要有一点点喜欢他都可以。都怪那该死的坠魂......山外谷怎么研究这药折磨人的,当初写药方的人简直是混账,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如死灰的人。
而今,沈难只好在心里说服自己慢慢来。
等师父想起来了就好,就算想不起来,他也会在她身边待一辈子。
看着沈难离开时关上了门,叶婵的心也不觉空了一瞬。她趴在桌边叹了一口气,真的是丢又丢不掉,离又离不开。
或许真要鱼死网破才能了断孽缘.....
正因为她舍不得才会弯弯绕绕,一环又一环地借用外力让沈难离开。沈难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意剖白在她面前,叶婵的所思所想,他何尝不了解。
她的这些心思都被沈难猜准了,可她真的了解沈难吗?
他离开了三年,愿意自服坠魂,愿意舍命上天都山,这些在她出谷之前她从来不明白。
从前假借师徒之名的利用是在践踏沈难,叶婵扪心自问自己不是个好人。那些虚情掺着假意,他明明都清楚,为何还能生出妄想。
阴暗的缝隙生出藤蔓的枝芽,渐渐缠绕上了一株枯木,等到了朽木生花的那日。
叶婵坐在轮椅上神游了许久,脑中一片空白。
有些事冥冥中早就有了答案,原来她也会害怕面对一颗唾手可得的真心。
山庄风声呜咽,她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岁末,白雪簌簌而落,丹州各门各户悄然挂上了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