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十三(176)
刚醒来的人还迷迷糊糊,江惊尘挑起面前扎眼的一大绺白发,“师兄,我也长白发了。”
应淮不语,他双鬓早已斑白。
江惊尘不自然地笑了笑,又道:“师兄,我是不是要死了?”
晨风卷着细小的梨花瓣,吹开了未闭紧的房门,应淮指尖微颤,“别想躲懒,瞒了一个多月,你今日怎么着都要出去见人。”
“季衍,看着你师父。”
“等会有人送衣服来。”
应淮深谙江惊尘本性,正殿事忙客人多,他撂下两句话便离开了。季衍欲言又止,最后自己一个人小声嘀咕,“师伯,让师父多休息休息吧,你看师父脸色这么难看。”
江惊尘默默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一下季衍的脑袋,“刚才不说,现在人都走了。”
林间宿鸟骤然飞起又落下,从凌云峰上往下看,上山的人如排成线的蚂蚁,在树木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众人行至半山腰有一处飞瀑如白练,山道旁的老松虬枝浸在薄雾里,潭水清澈见底,却看不见几只游鱼。
大家转而沿小径直上,及至山门还有七百二十道青石阶,阶缝里还长着今春新生的草芽。
珈奈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童年故事中的一角正在自己徐徐展开,冷青烛今日将焦尾琴背在后面,“忘了问,你眼睛怎么了?”
小姑娘骗人的声音淡淡的,“瞎了。”
陆雪鳞闻言脚步一顿,他对珈奈笑了笑,低头将冷青烛拽到了旁边,背着人说悄悄话,“混迹乐场多年,怎么这么没眼力见,你看那眼睛能没事吗,还专门跑去问人家小姑娘。”
珈奈不解地摇了摇头,一步两个台阶,越过了窃窃私语的两人。
陆雪鳞说他遇见奈奈时,她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在泥里打过滚,夜里猛不丁从草丛里冒出来,他以为自己遇见了山匪埋伏,直接跟小姑娘动起手来,还好后来都解释清楚了。
小姑娘过得也蛮苦的,家人早早就没了,师父逝世了,眼睛也瞎了一只。
冷青烛怎么能戳人家痛处呢,陆雪鳞的碎碎念里都是埋怨,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进了青阳宗,珈奈撩开幂篱,站在低处抬眸便可将峰顶的一切收入眼底。
青灰的石栏边寥落的几株梨树开了花,雪白的花瓣零零散散地飘到了大家头上,大殿前的中央高台便是比武用的金银台,四周的筵席已经摆开了。
招待的小弟子守在台阶入口,笑着打招呼,“诸位远道而来,先喝口水吧。”
台阶上还在排着长队,上一批客人还没有正式进门,珈奈环视了一圈,陆雪鳞带着冷青烛排在了她后头,拎着水壶的少年背着箩筐走下石阶,给大家都递了杯子倒了水,“上山辛苦了。”
珈奈问少年:“这是在排什么?”
少年谦卑道:“来者皆要登记姓名门派,分发身份木牌,进了门就可以入席了,晚些会有弟子领着大家去住所。”
这是青阳宗历来的规矩,大会人多事杂,众人来历出身不同,难免会生出些小摩擦。有了身份木牌,一来是担心有坏人混了进来,二来是警醒客人注意身份,三来就是出了事找到肇事者。
珈奈头次听说这样的规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瞎编了,若是将来历编的太奇怪,会不会引人注目。例如大前年,山外谷的木牌仅沈难一份,全场都盯着他这个人打量。
她正想着,最前面的年轻人报上了名号,“游侠,陈新。”
提笔弟子顿了顿,又问:“敢问少侠常居何处?”
陈新爽朗一笑,露出了两排白净的小齿,“江南临泉。”
山顶云白风清,珈奈错愕地从队伍里探出头,原来可以直接说的。
青阳宗一向海纳百川,不会因为没有门派来历就将人拒之门外的。弟子专门询问属地,也为了方便后面分住所,之前有人因为地方习惯不同,一言不合就动手。
“没事。”陆雪鳞跟着探出了头,“你就报四方会的名号,这样我们就会被分在一块了。”
珈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此番来青阳宗只是为了看个热闹,和谁住其实都无所谓,之所以跟着陆雪鳞也是因为打劫不成,索性就让人帮忙带路吧。
如今到了青阳宗,她忽然觉得归青寨有些小了。
江湖之大,何必困守南浔。
还没等珈奈出声,陆雪鳞便自作主张地和奈奈换了位置,看样子她还是要跟着四方会。也好,省地再和人混在一块,暴露了身份。
队伍渐渐缩短,很快就要轮到四方会一干人等。
珈奈看见陆雪鳞前面还有一玄衣男子分外惹眼——身形高大,剑眉,琉璃眸,周围人时不时悄悄打量几眼,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他道:“铸心堂,慕容烬。”
登记的弟子仰着头,将书写好的木牌递给慕容烬。
“他姓慕容?”冷青烛看着离开的慕容烬,这姓氏在中原很少见。
珈奈眉心微动,喃喃道:“看样貌也不像中原人。”
“可他是铸心堂的。”冷青烛歪着头唇瓣紧抿,心里十分不解,“铸心堂不都是打铁的莽夫吗,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
“冷大琴师还是出门出少了。”可算给陆雪鳞抓到挖苦的机会,“之前就听说铸心堂出了一个新鲜的锻造师,前几年我去了一趟凉州,一看他就是西北的,他这个慕容恐怕有来历。”
冷青烛看了一眼正在感慨的人,“谁跟你说的。”
陆雪鳞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自己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