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君十二年(120)
不知是这条路太长还是他们走得太慢,经过石壁之后还是石壁,走着走着,莫祈君生出了无趣,为了转移注意力,自顾自说起话来。
“若走不出去,一直在这古墓里打转怎么办,我可不想与你困死在这这里。”
她也许并未多厌烦与他待在一块,他的那些的言论也不值得让她一直记挂在心上,只是发觉违心话说着说着,也就不那么违心了。
林疏昀的背影看不出什么波动,他平淡地说:“难为你这么讨厌我还要和我死在一起了。”
逼仄的空间里,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随着火光摇曳,莫祈君才发觉他们俩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偶尔存在的短暂和气,也是顺应环境与时机的顺势之举,尽管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局面。
伸手抚过过石壁,正巧能触碰到他影子的边缘,她想这也许是个戳心窝子的好时机,形势所迫神经不能放松,交谈无法中断,没有外人打扰,且一旦他又说出什么欠揍的东西,她都可以借口没站稳给他一脚。
莫祈君打心底好奇道:“你明明那么厌恶我,却为了你所想的人能够苏醒而不得不养着我,帮我,救我,还要与我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天天这样你累不累啊?”
她做好了他回嘴诸如“与你何干”的准备,没想到他来了句:“我何时说厌恶你?”
愣了瞬息,莫祈君随即点头道:“对,你是没说,你一个‘人’怎么会和我这个‘傀人’较劲,多伤你自己的份啊?你只是在用一举一动遵循你的内心。”
“我的内心?”
他兀地驻足,她停顿不及,鼻尖撞在他的背上,听见他问,“你能
看懂我的内心?”
她揉着发红的鼻梁后退半步,呼吸避开他侵袭而来的气息。
“何止能看懂?”她勾唇一哂,索性不再委婉,唇齿锐利,“原来我以为你是个嘴硬心软的,现在我发现,错了,你这个人,在‘体面’二字上做得滴水不露,落在身旁人眼里都是好印象,实际擅长给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予人的三分暖里藏着七分寒,伤起人来一点不手软。”
她说得尽兴,下一刻却被他压着腕骨扣在墙上:“是啊,在你眼中,谁都比不上方铎。”他的嗓音中淬着寒潭深处的碎冰,“是不是后悔没有和他一同待在屋中亲密无间地谈笑风生,偏生不得不与我这个虚伪之人共同行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死路上?”
言辞间不仅限于当下事件本身,莫祈君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是在说你吗,怎么就扯到初六了?与他何干?”
“方铎和你是一路人。”林疏昀轻笑起来,指腹无意识来回摩挲她的手腕,眼中居然有一些妒意。
“他在你心里永远是正向的,因为你们的内心都是轻松的,不会被事物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知晓你的所有喜好,你亦清楚他的一切,你们之间容不下其他,外人又何必凑上去掺和一脚?”
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胸膛闯动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你说我和你不是同路,把初六当自己人,却把你当外人?”
他们的目光相交,林疏昀嗤道:“口口声声说我的内心如何,不过是你主观的自以为是。”
不需要正面回复,莫祈君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那比一切言语更加直观。
青丝落下几缕,胸中无端冒起一团火,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明明觉得可能性不大却又偏偏十分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猜测,她极怒反笑:“你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行。”
“不是同路人,那我们从相遇到如今同行的这些道路都算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与共,在你眼里只是唱戏吗?还有我那么多次的真心待你,将你当作一家人,你难道看不出来?”
这类话语她从未说过,只因觉得没必要,一切尽在不言中,懂的人自会懂,可他沉默的样子让她觉得真心喂了狗,嘴角是上扬的,手是却紧攒的。
“若我当你是外人,何必因为害怕你昏迷不醒而心焦到流泪?若我当你是外人,何必因为年节能够与你一同包饺子,一同放烟花而开心?若我当你是外人,何必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你的难听话语?”莫祈君挣开束缚,最后一句话不再带着温度,“别拿我怕死说事,这些行为,和我需要你的血液,没有半点关系。”
耳中回荡着她的言语,望着被甩开的手,林疏昀指尖微颤。
当初知晓方铎没有死后,他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他告诉自己,那是可能会失去所有物独有权利的危机感,为此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莫祈君只是一个傀人,只是一件工具,然而不管怎么自我暗示,看见她与方铎粘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无比刺眼。
他想,他果然只是一个跳板,她从来都不会为他而留下,她追求的始终不曾改变,她对他表现出来的一切温存,不过是讨好他的手段,一种日后能够离开得更顺利的手段。
可说起来容易,他又何尝看不出她是在真心交付诚挚情感?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言语,一切都是那么纯净动人,不管他如何刻意去忽视所见所闻,如何反复去肯定所思所想,总有逃不掉的时候。
比如当下。
理性在告诉他,什么都不该说,更什么都不该做,不必要的情感早就应该及时止损了,如今正处在正道上,只需要稳步前进就能达到理想中的彼岸。
然而她眼中的鲜明到要溢出的失望让他感到了不安。
不算强烈,甚至不过数以万计奔流中的毛毛一点,一眨眼的功夫便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