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缠郎(115)
“史书上只写了历代帝王名臣是如何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放在心上,却没写这些人是怎么踏着无辜百姓枯骨上位的。”宋婉幽幽道。
“墨大夫,今上一统天下之前,大昭已经水深火热近十年了,好不容易止戈,休养生息,何必再陷入战火中去?你和我都是这些人眼里命如草芥之人,我们不互相帮助,还指望谁呢?”
“今上明明有儿子却不敢示于人前,不就是因为有沈湛这样狼子野心的人在?”
宋婉的头脑彻底清晰了起来,“权势地位,都得争,可不能为了争这个,不顾别人的死活,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她一直为自己谋出路,可那些麓山里的人,就连谋出路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落入争权夺势的大网,而后被抖落成灰。
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每一个都有父母亲眷。
都会和她一样为了失去挚亲而哭泣。
墨大夫轻笑了声,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少女眼眸明亮,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潮红,再也没有彷徨和茫然,整个人生动极了,从未如此真实。
此处没有王府被权势浸染的厚重奢华,也没有锦缎珠宝堆砌,更没有人给她许诺田产富贵或权势。
她坐在佛寺简陋的禅房里,孤注一掷地为那些不知道姓名的人谋一条生路。
她清艳的脸庞仿佛发着光。
“你要我做什么?”墨大夫道,“除了收集沈湛所开设赌坊、钱庄的账目,低价抵卖农户田产的证据之外,还需要我做什么?”
《大昭律》规定宗室不得收缴、买卖百姓田产。但办法总比问题多,沈湛便让手下的人去代管,一来二去银子到手,他却还是白衣无尘,干干净净。
墨大夫便是曾被坑害的苦主之一。凭着家传的过硬医术,一步步到了沈湛身边,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宋婉瞪圆了双眼,“你……”
墨大夫竖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刚才说的不对,他不一定就活不了多久。”墨大夫沉声道,“他的脉象很奇怪,下来我再与你细说吧,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呢?”
“把我身边的人换掉,或者再添几个自己的人,要不我行事太不方便了。”宋婉道。
“这个好办。明日我就找婆子来照顾你。”墨大夫道,“是我的乡亲,靠谱的很,一家人去那麓山里送命了。”
“你为什么没毒死他?”宋婉忽然问。
墨大夫冷笑道:“你知道他为何总不喝药了吧?还有就是他身边的暗卫太多,想要下毒难上加难,他自己也非常警醒,除了你,没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宋婉有些惆怅。
沈湛他待她,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
“所以你才故意与我交好?”宋婉才反应过来。
墨大夫一笑,“你不也想跟我交好?”
宋婉颇为无语,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有动静,连忙躺了回去。
天色沉沉,如墨染,眼瞅着就又要下雨,元儿推门进来,居室内压抑而昏暗,青衣医者正在收拾药箱,床榻上的女子秀眉紧蹙,将脸埋在手心里,似乎已经很克制了,手中的帕子仍沾湿了泪水。
元儿无声的在心中叹息一声,想着要好好给世子传信说说宋姑娘有多伤心。
王府。
荣亲王盯着前来传信的墨大夫许久,叹了口气。
“让她在寺庙里好好养着吧,给些银子,实在不行送回宋府去休养一阵子。”王爷道。
“是。”墨大夫应道。
“别告诉珩澜。”王爷补充道。
荣王不想让儿子为此事分心,但其实远在千里之外的沈湛知道宋婉“孩子没了”的消息,并不比他晚多少。
*
晨钟暮鼓,清扬激越,寺庙的钟声如沉沉的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
夕阳盛大的余辉一寸寸扫过宝顶,宋婉眼底闪过一抹怅然。
她并未想着要瞒过沈湛,这样的事,本就瞒不过他。
所以在元儿写信给他的时候,并未阻止,反而添油加醋一番。
她不知自己在沈湛心中到底有多重要,也不知这样一封信,能否乱他心神。
信发出去已经五日了,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连沈濯,也在那一夜之后就没有再来找过她。
宋婉不知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伙贼人又是谁?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从那日起,男鬼珩舟也再未入梦。
像是一切戛然而止了。
寺庙中很静,香火气息绵密悠长,往来拜佛上香的人都神色各异。
白日的时候,宋婉在寺庙前院看着那些供案前鼎盛的香火,神色冷淡,原来这么多人将期望寄于缥缈的神明。
可神明真的能看见么?
若是能看见,怎会有那么多挣扎于苦海的人?
每日的生活很规律,这种规律,让人生出一种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错觉。
宋婉想着,再等一等。
到了夜里,简单洗漱过后,看了会儿书,外面便下起了雨。
起初是沙沙的小雨,之后便是豆大的雨点,滴落在窗纸上,山风凛冽,一丝丝侵入人骨髓,冷的瑟缩。
她拉紧了锦被,迷迷糊糊到了后半夜。
宋婉睡的并不沉,一夜醒了很多次,恍惚间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所以当那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敲门声缓慢低沉,仍在继续。
宋婉起身披了衣服,趿上绣鞋,心说元儿怎会还敲上门了?
寺庙精舍的门年久失修,开启时涩塞的令人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