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缠郎(12)
沈湛忽然发觉,那股刺鼻又难闻的味道消失了。
为什么?
在沈湛迷茫困顿的目光下,宋婉上前一步,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
他后背嶙峋的肩胛骨硌竟得她掌心疼。
沈湛没有动,余光却专注地贴在宋婉纤细的手腕上。
宋婉垂眸看着沈湛,他颈部露出的皮肤比脸还要苍白,他的长发束起,黑与白,有种近乎病态的洁净。
她的手在即将接触到他时停了下来,甚至能感觉到他皮肤散发的寒意。
穴位讲究等身寸,这几次见沈湛,他都是在床榻上坐着或靠着,不知道他站起来有多高?
但是看起来他身量应该是比她高,宋婉口中默念着,手上用等身寸加一寸来测量他的大椎穴。
“你在看什么?”沈湛道。
她悬而未决的手,清幽袭人的气息,都让他无比烦躁。
宋婉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都能猜测到他幽冷的目光。
她深吸口气,手指坚定地贴在了他的后颈,而后小心摩挲着,寻找着正确的穴位。
后颈传来意料之中的触感,和新婚那夜她抵着他咽喉时一样,柔软滑腻。
只不过那时她因为紧张而动作粗暴,大面积的倾轧过来。
而现在却是小心翼翼,指腹处的柔软和修的圆润的指甲一寸寸地侵压着他的皮肤,带来异样的,密密麻麻的战栗。
沈湛想到某种小动物,像是猫的舌头在舔舐他……
她的动作明明轻柔小心的像是蜻蜓点水,却能透过他的皮肉骨血似的,带着灼热刺骨的热意直抵他心脏深处。被她碰过的地方都紧绷起来。
沈湛的心跳越来越快,那声音轰鸣如擂鼓般。
沈湛心中徒然升起的难以自控的烦躁,在他脑海中汇集成一个陌生的想法——
这不够,轻柔的触碰远远不够。
他想要她像新婚夜那样粗暴的对待他。
大片大片的,触碰他。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像是出于遇到危险时的自我保护,已经将她重重推开。
宋婉不备,一下子从脚踏上踩空,重重跌倒在地,吃痛地发出啊地一声。
这一声痛呼,竟让他心中生出愧疚和后悔。
为什么要那么重的推她?
为什么要伤害她。
她,危险吗?
宋婉不明所以,不顾磕青了的手腕,错愕地看着他道:“是我弄疼你了吗?”
他还未回答,婢女的影子忽而投在了帐子上,“世子,您怎么了?”
她们就守在居室外,常年都如此,耳朵竖起来随时听着室内的动静。若非这样,沈湛哪天头疼脑热没被及时发现,便会酿下大错。
宋婉惊叹于这些婢女反应之迅速,可见平日里训练有素,可下一刻,她便看着戾气浮上沈湛的眉梢。
他冷冷道:“离我远点。”
宋婉一怔,连忙爬起来退了出去。
*
翌日。
宋婉跪在廊下,咬着唇,一言不发地将手伸出去。
“啪”地一声脆响,那竹板狠狠抽过,她的掌心便赫然浮起一条红肿的血痕。
“侍候世子不周,罚你可知错?”管事嬷嬷道。
宋婉点点头,“知错。”
接着就是一下、两下、三下……
她硬着头皮忍着痛,距离上次挨打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从她及笄那日上了绣楼,嫡姐就没有机会再将错事栽赃在她身上致她受罚。
不知是一年多没挨打的缘故,还是王府惩戒的竹板太硬,宋婉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一会儿,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来,柔白的掌心一抽一抽,红的像要渗出血来。
她不自觉地将手往后缩了一下,却被嬷嬷拽了回去,竹板压下,更重的一声脆响在她手心响起。
她不敢再动。
捱到第十下,嬷嬷终于收起了板子,“姑娘莫怪,在这王府里,只要是伺候世子不周,便都是要罚的,不管您是什么身份。”
嬷嬷看着含泪不语的少女,一时有些晃神。
已不是第一次见她了,忽而发觉这姑娘很耐看。
这个年岁的少女大多如三月明媚的江南,美则美矣,却不免天真烂漫,或被娇养出了让人一下能看得到底的轻浮。
而她,乌发雪肤,清清涟涟,微红的眼眶没有让人生怜的柔弱,反而透着一股倔强。
嬷嬷掩住眼里的惊艳,道:“您还需在思过堂再跪两个时辰。”
宋婉点点头,沉默着收回了手。
嬷嬷走后,她跪在思过堂的蒲团上。
袅袅的青烟缭绕,悬在高处的漫天佛像怜悯垂眸,她低头看着掌心可怖的淤痕,才发觉竹板上竟淬了盐水。
矮几上摆着鎏金瑞兽香炉,不知熏的什么香,直教人头发昏。
宋婉肃了肃,恭谨地磕了个头。
蓦的,她伸出葱白的手,面无表情地掐灭了那还未燃尽的香。
待宋婉回到酌香馆后,婢女为她简单包扎了下。
手又疼又肿,精神太过集中,此刻涣散了,头脑发昏,宋婉躺在榻上,直愣愣看着帐子顶,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天压的很低,像是伸手就能够到。
她一个劲儿的奔跑,忽然下起暴雨来,雨珠子砸在地上噼啪作响,又急又密,繁复厚重的裙摆湿了水后黏在腿上,难受的很。
她怎么跑也跑不快,昏暗的天压的越来越低。
画面一转,她又置身于马车中,忽而卷起一阵雨雾,马车四分五裂。
而蒙着面的黑衣青年的手,已扣住了她的咽喉。
他的手很修长,微微勾起的手指轮廓流畅锋利,紧紧扣在她跳动的脉搏处,混着冰凉的雨水,指腹带来粗粝又阴湿的摩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