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缠郎(172)
他不确定宋婉是否还会支持他,会不会偏爱他。
还是觉得他罪大恶极。
但是他肯定,在他说出这些之后,无论宋婉是什么态度,他都不可能再放她离开。
他要将她带在身边,夜夜与她同眠,再不让她离开他一刻。
他的罪恶,也包括不择手段地拥有她。
宋婉咬着唇,抑制住心底涌起的恶寒和震撼。
她凝视他片刻,终是轻轻吻了他的面颊,温柔道:“怪不得瘦成这样。”
她不知道如果此刻她要求他停止夺权,他会不会听。
但她已经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了。
听闻宋婉这样说,沈湛的肩膀都松懈了下来,他将宋婉抱在腿上坐下,头埋在她胸口,喃喃地唤她的名字:“婉儿,婉儿…”
许多话在心间,多谢你爱这样无奈又荒唐且卑劣残忍的我。
其实他不敢相信,他有那么多的弱点,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拉拢权贵,排除异己,苛捐杂税,陷害忠良……可他无法收手了,他乃宗室子,没有像官员那样可以辞官致仕退隐的后路,何况急流勇退的那些官员,哪个有善终了?
一旦倒下,先前得罪过的、提携过的,都会一股脑的蜂拥而至取你性命。
从一开始走上这条夺权之路,就没有退路了。
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对权力染指的,他不记得了。
不愿记得在宫闱之中遭人白眼的隐忍,也不愿记得担惊受怕如履薄冰的日夜,更不愿记得为了苟活而喝下的一碗碗参了毒物的药。
就像现在,身子明明更不济了,却要装的好转了给东厂看。
他从没有能顺着自己心意去行事的时候。
他只渴求宋婉,只希望宋婉能像他对她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他对她没有任何隐瞒了,包括骨子里的自卑和卑劣的占有欲,他都呈现给她了,她却没有离开她,应该是真的爱他吧?
沈湛心中有太多疑问。
可他愿意相信她。
“你压着我头发了,疼……”宋婉偏了偏头,避开他的触碰。
沈湛松开了她,苍白的脸上是宠溺的笑,“走吧,带你找地方吃饭去。”
今日大营外面的光景,已然比昨日好了太多。
冲垮的良田眼见着修的像模像样,百姓们空洞的眼神里有了光。
沈湛领了赈灾大臣的实职,尽心尽力去弥补。
在马车上,宋婉道:“这样大的事,当真没人会去告密么?那个布政使杨阶,还有太监汪严可信得过?别是养虎为患了。那个商贾金公子,他接触的人繁杂,珩澜你怎么能确定他不会被人蛊惑……”
沈湛看着宋婉忧愁的眉眼,牵过她的手,冷笑道:“婉儿不必担忧。一个小小的金栾川,能入我的眼,是他们祖上积了德。士农工商,商贾为何排最后?我若想让他死,不,让他金氏全族灭亡,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至于其他两位,都有把柄在我手中,暂且骑不到我头上来。”
他说话时气息虚浮,声音平静,那轻描淡写的阴冷蔑视,却能令人阵阵发寒。
宋婉没有见过皇帝,可她隐隐觉得沈湛这样的龙血凤髓定然是有那位开国皇帝的影子,骨子里的豪横难以磨灭,即便是被圈养在江南膏腴之地,也没忘了弄权那一套。
“婉儿,我会撑着到你生下我们的孩子。”沈湛忽然说道,将手温柔地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为避免社稷动荡,我死后秘不发丧,直到孩子长大,能拖多久拖多久。我会拣选合适的辅政大臣监国,提父王为摄政王,进宫来帮你。”
“晋王叔,不会有命活到我称帝的时候。届时,让……沈行去北境为国守土,永不得回故土。”沈湛的语气像是在念诗般闲适,说出的话却如刀刺入她心间,“你说可好?”
宋婉怔愣地看着他,夏末的天气,明明闷热难耐,她却觉得透心凉。
他在交待后事,他知道自己活不久,却还要伤这么多人性命。
他像是察觉她与沈行,还问她的意见……
他哪里是问询,她能说不愿么?
宋婉心里有些难过,又觉得悲哀,这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她一时间难以回答,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沈湛长叹,“婉儿,我舍不得你。可我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苍白瘦削的面容泛着一股不详的青灰色,阴恻恻地看着她,终是说出了一直思量的话,“若真有那一天,你扶持好我们的孩儿后,可愿来地下陪我?”
他不动声色,像是闲谈般,那手仍然轻轻在她手心画着圈,俊美的眉眼深情而忧郁。
宋婉沉默着扑进他怀里。
他像往常那样将她抱在腿上,“不愿意?”
“不愿意。”宋婉摇摇头,神色麻木,眼泪却落在他颈侧冷白的皮肤上,“我想直接与你同去,殉了你,好不好?”
“我们至死不分开。”
听到这话,沈湛的神采可称熠熠,仿佛不枉此生。
日暮时分,营地里的火把逐个亮起,有咸湿的风刮过,火苗燃得不旺,点烛人凑近了吹了吹,险些被燎了额发。
宋婉忽然问:“如果你必须要惩治一个人,还不能杀他,会怎么做?会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吗?”
亮起的火光摇曳,带着些辉煌空旷的韵致,暖光漾在沈湛眉眼上,他垂眸看着她,幽凉阴郁,“何必喊打喊杀,严刑拷打,出冤狱么?言语之间即可刀刀见血。婉儿要对付谁?让我来帮你。”
说完,他才察觉这样算计的模样可能会让她不喜,孰料她正认真地看着他,恍然大悟般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