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丘沉:“唐黎临时找我吃饭,我本来没想答应,但是……”
这个“但是”,他停顿一下,才往下接着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从前明明最习惯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凌脉传染的,在酒店的两天,房间空荡荡,连清晨走廊里的保洁推着推车的走路声,都能把他吵醒。
他忽然变得没办法忍受寂寞。
他也忽然变得坦诚了。
这种话,以前打死他都不会说。
可心里突然落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倾吐的欲望随之迸发,盘根错节地涌出来,想开口,那朵花也就随之绽放。
“那你还瞒着不告诉我。”凌脉这才气鼓鼓地说,在裴丘沉又一个“对不起”说出口之前,他先说,“你别拿我当小孩,我是个成年人了,而且是你男朋友。”
凌脉用了这个词——“男朋友”,说得太过理所应当,乃至于裴丘沉一时未能有所反应。
“有什么事,你有什么想法,我希望你能跟我说,跟我沟通。”
“哪怕我不能理解,”凌脉又嘟囔,“我理解能力其实没那么差,你发给我的那些消息,我看了就能理解……总之,你别说谎骗我,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憋着!”
“我没办法面对他们。”裴丘沉说。
“谁?”凌脉说。
“你爸妈。”裴丘沉说。
“为什么?你怕生啊?”凌脉愣了愣。
那早怎么不说?这都见过好几次了,突然说怕生,谁信?
凌脉认为他哥又在诓他。
“他们很爱你,”裴丘沉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落下轻盈地一个吻,“脉脉,喜欢男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凌脉有一瞬很安静。
确实,裴丘沉总要想得比他远一点。
“可也不是你强迫我的,我喜欢男人……”凌脉蹙起眉来,“是我自己的事。”
他说了这句话,就知道说得不对。前面他还跟裴丘沉讲,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两个人一起分担。
“你父母之所以邀请我来你家,愿意热情招待我,是因为他们爱你,爱屋及乌。”裴丘沉说,“他们越这样,我越没办法待下去。”
这是另外一层。裴丘沉本来没打算告诉凌脉。
可就像凌脉说的那样,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力,裴丘沉很少做“多余”的事,这一整年里做过太多,他自己都有些不适应,更不能想象说出口凌脉会是什么反应。
万一对方想通后跑了呢?
可他还是说了。
“毕竟他们的儿子被我拐走了,而我,已经没办法放手。”裴丘沉说着,又握了握他的手。
凌脉从愣神中缓过来,才说:“那你也不能说谎啊……你说你回家了,我还以为、你跟你爸妈都和好了呢。”
“没有。”
“你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亮。”凌脉的视线越过裴丘沉,到他身后的那张嵌入式长桌,桌上手机正在无声闪了光亮。“是家里打来的吗?”
“不用管他们。”裴丘沉并没有回头。
“他们要你回家?”凌脉问。
“不是。”裴丘沉说,“来要钱的。”
凌脉倒吸一口凉气。
裴丘沉现在倒是坦诚起来,有什么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找你要钱?”凌脉不能理解,脑海里又闪过那家人模糊的脸,依旧记不清,只记得那年除夕寒冷的空气,以及那份冷漠的态度。原来一直没有好转,也不会有好转。
“嗯,因为自己儿子是个废物,只会败家。”裴丘沉每说一个字眼底的冷漠就更甚,“不给他们钱,他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凌脉知道这个“儿子”指得是裴晨洋,心里就更加气了,不由直接问出来:“凭什么!”
裴丘沉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得很不合时宜。
凌脉更气了,迎来的却是一个拥抱,裴丘沉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的。
“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今后也不会再给他们钱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凌脉的下颌搭着裴丘沉的肩膀,想了想,伸手同样拍裴丘沉的背,“是他们太过分了。”
耳边又传来裴丘沉的一声轻笑,松开他。
“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裴丘沉说,“但我想跟你说,脉脉。”
“什么?”凌脉很自然地追问。
其实不说也可以,这件事在他看来早已无足轻重。可万一又出现类似今天的情况呢。两人之间哪里经得起这么多欺瞒,哪怕是好意,也会像雪花一般越积越重,迟早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裴丘沉不是一个擅长剖开自己的人,相反,他太能忍耐了。
可如今很多事都不同了,他的人生可以换一种活法。他不想再压抑自己,不想再每天一个人醒来,听到体内空荡荡的回声。
裴丘沉深吸一口气。
“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父母很早以前就死了。”
第五十八章
其实这件事在村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裴勉的亲生父母在他记事前就死了,听说是为了给孩子多赚点奶粉钱,夫妻俩去给人帮工,路上整个巴士都翻了车。
裴勉又比旁的小孩早慧一些,村子里的人嘴碎,常常在路边看见他,眼神对上了,就肆无忌惮地打量一番,扭头就跟身边的人大声说:“这孩子是更像老大,见了人也不主动说个话。”
这个“老大”是谁,裴勉从来没有问过。但他知道村里人都管裴晨洋的爹叫“老二”,管他妈叫“老二媳妇”。
裴晨洋更蠢一些,大概上小学二年级才纳过闷来,也是他身边那帮不学好的混小子煽风点火,才知道原来老师口中的优秀标兵、那个处处压着他的“亲哥”,根本和他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