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24)CP
樊青不知道为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我奶奶说是意外,她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丢下我。”
顺着樊青的目光看出去,窗外阳光很好,透过玻璃,能看到高高低低的村落和远处连绵的山。
穿过村落翻过山,回溯十多年的岁月。很久以前,一个女人站在船头,脚下汹涌的河流吞没了她的丈夫,千里之外是她年幼懵懂的孩子。
在那一瞬间作出选择的可能是她,也可能只是命运。
没有人知道。
“他们俩不在以后,船老板来过我家。那年行情很差,他买船的钱还欠别人五十多万。给我奶奶磕了三个头,赔了一些钱,又拿了点金子抵钱。”
“钱花光了,金子还放着。去年生日的时候,我奶奶说把它给我,我没要。”
樊青的讲述很平和,转过头看栾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窗外吹进来的,宁静的风。
看到栾也表情太过凝重,樊青反而坐直了点,注视了对方几秒。
“没事吧你。”樊青说。
“我——”房间里稍微凝固的空气流动起来,栾也顿了顿,有点想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没事。”
讲完那么一大段话,樊青嗓子好像又有点哑,他端起杯子把剩下的水喝完,再开口时声音好多了。
“那个时候太小了,对他们俩……只有一点印象。后来的事都是我奶奶告诉我的。”
“她经常和我提我爸妈。”
栾也有些意外地看过去,片刻之后,他问:“提他们什么?”
“……挺多。”
樊青不知道栾也为什么突然想听这个,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奶奶叙述的一大堆故事里挑挑拣拣说了一些。
“说我爸小时候特别皮,经常被她打。我妈和我爸一个班,结伴一起去上学。我爸老不写作业,每天早上就在路边上蹲着抄我妈作业,被我奶奶逮住了,一顿骂。”
虽然有点不合适,但栾也还是听笑了:“你呢,抄过小姑娘作业吗?”
“没有。”樊青微微叹了口气。
栾也不太信,还是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后来两人家里条件都不好,他们辍学打工,结婚。说他们当时是村里感情最好的小夫妻,每天干活都要挨着,一天种不了三分地。”
樊青扭头,栾也注视着自己,听得挺认真。
他回忆几秒,接着说:“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俩可高兴了,取名就取了半个月,后来还是选了个最简单的,好养活。”
樊青,郁郁青青,像一棵生命力旺盛的树。
“不简单。”栾也说,“挺好听的。”
樊青笑笑:“我奶奶说我眼睛和长相都像我爸,都挺——”
他顿了一下,栾也帮他接下去:“都挺帅的是吧。”
樊青清清嗓子,错开目光继续往下说。
“我妈从小到大都特别活泼直爽,人又聪明,村里没人不喜欢她。要不是我爸长得帅……”
樊青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栾也跟着乐了半晌。
背后是窗外涌进来的阳光和风。栾也坐在椅子上,他想象着,或许也是在这样的阳光里,一位老人平和的,毫不避讳的和年幼的孙子提及他父母的童年与青春,爱情与孕育,生命和死亡。
栾也想起了自己在雪山上和对方说起要找个地方等死,对方严肃的神情。
他大概明白了,因为父母的意外,特别是母亲无法探寻的离去,樊青是忌讳别人提到死亡的。
但那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恰恰相反,那是他对生命的尊重。
“我姑姑有时候会劝她别和我说这些,怕我听了难过。”
“不会吗?”栾也问。
“刚开始会。”樊青抿了抿嘴,又飞快松开。“但如果总是不敢提,我对他们的记忆永远都是三岁时候,一个模糊的……影子。”
“听多了以后,就会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的。”
所以现在的樊青能够这么坦荡的,平静的讲述这些听起来对普通人有些坎坷的经历。
因为过去十年来每一次讲述所拼凑的父母,不再是三岁时候两个模糊的影子,不是课本上学的一个名词的概念。
是没来得及陪伴,但聆听过的,依旧完整的爱与生命。
“……挺好的。”
栾也把头后仰靠在椅子上,整张脸浸在阳光里。樊青看到他眼睛闭上了,睫毛被光线在脸上拉长纤长的倒影。
“挺好的。”栾也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很久没见过我妈了。”
“因为留学吗?”樊青问完,又发现不对劲。留学这么久了,栾也都能跑到云南,回去看自己妈妈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因为我早恋,惹她不高兴了。”
樊青一愣,没明白栾也说的是玩笑还是真的,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栾也说完直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五点了,走吧。请病患吃饭。”
樊青被他的想一出是一出搞得有些无奈,被他一说又想起来了。
“病着呢。”樊青指了指桌上的药,“算了吧,传染。”
这时候栾也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看了眼,又走过来抬手摸了一下樊青的额头。
他的手被太阳晒得挺暖,在樊青额头上放了几秒,随即离开。
“没发烧,不严重。”栾也说,“实在不放心就把药带上,吃完我带一半走。”
“……”
栾也已经推开门下楼了,樊青随手拿了件外套穿上,跟着下楼。
来福打了个滚起身,樊青给他倒了一碗狗粮。栾也问:“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