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金(71)CP+番外
薛里昂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敢动,脑子飞快运转但是一片空白,刚才的旖旎气氛和欲望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眼前走马灯一样跑过自己的八百种死法。
还有一点靴子落地的坦然。反正早晚要知道的,要不就……
薛里昂心如死灰又忍不住尚存一线希望。他明明打算筹谋完备,徐徐图之的,怎么就没经受得住诱惑呢。
只能忐忑地等待审判。
但是薛锐嗯了一声之后,便再没有了动作,他只是睁开眼,好像看见了薛里昂,又好像只是看着空气里随便的什么地方。
几秒钟后,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睡得安详。
薛里昂愣愣坐在床边,神情恍惚,头上的靴子又吊了上去,还吊了闸刀和一吨的铅块,以确保砸下来的时候能把他砸死。
他到底……看到什么没有啊?!
半晌,薛里昂缓慢地带着自己坐麻的腿从床上滑了下去,坐在薛锐床边的地毯上,无助的双手环膝,像个呆滞的镇墓兽。
恍惚间,他又意识到自己来薛锐家不是为了呆坐着,行尸走肉般爬起来,给薛锐换下西装和衬衣。
动作间无欲无求,如同伺候少爷的老妈子。
刚才的刺激再多来几次,他恐怕这辈子都伴随生理缺陷了。
薛锐睡得很沉,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也久违的,梦见了一些不那么紧张、危险的过往。
梦里他在加州那辆很旧很破的敞篷车上,阳光晒透全身,公路延长到视野不能及的地方,日光刺眼,道路笔直、平坦。
驾驶位上的女人连安全带都没有系,大笑着把油门踩到底,扬手把护照、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证件丢在风里。
“锐锐,我们自由了。”
薛锐回头,看那些小纸片随着车身气流飘转了一阵然后落在地上,耳边是母亲欢快的声音。
他们是一周前从晚宴上离开后,上了偷渡的船,那船仓里潮湿昏暗,每次剧烈颠簸的时候都能听见旁边的人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小声祈祷。
母亲则是紧紧抱着他,轻轻发抖,但是没有后悔。薛锐猜,即使那个时候,巨浪击碎货船,两人葬身海底,母亲也不会后悔,他也不会后悔。
敞篷车是用腕表跟路边的人换的,车主拿着百达翡丽的表兴奋问他们是不是在拍电视节目。
上车之前,母亲用结婚戒指换走了路边面包店当天所有的面包,因为不知道保质期,后来他们吃了很久干巴面包。
那天他们一直往前,直到把油耗尽,母亲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她确实快乐,她逃出来了。从此以后,不用跟那个厌恶的男人睡觉,不用保持端庄说虚伪的话、做害人的事,不用在能看到的所有未来都做提线木偶。
他们在车上相拥睡了几晚,母亲找到了一份在快餐店的工作,因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老板允许她夜班结束后带着孩子在仓库里休息。
从未做过家务的女人很快上手那些不难但是耗费体力的工作,她用廉价的睫毛膏把睫毛刷得卷翘,她的围裙上会有油腻温馨的味道,下班的时候带着骄傲的语气跟薛锐讲她今天可以同时拿起四个餐盘。
他的母亲不觉得辛苦,他也不觉得。
好像从此阳光会一直照在他们身上,就像兜风那天一样。
这些事情他已经很少想起了,那些细节在时间里渐渐模糊,可是梦里阳光下的颜色那么鲜明,如同童话书里的插画。
中途他短暂醒了一次,看到的东西不太清楚,似乎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望着他,非常稀有的深蓝色,看看一眼就很难忘。
可是……为什么呢?
再度进入梦乡时,他见到了那个很小的男孩,似乎很爱哭,睫毛上总是湿漉漉的。
那时他刚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仪器运转的声音被隔在门后。
被找到带回来之后,女人就很快病了,医生记录复杂的病名,和一连串的并发症,用各种沉重、昂贵的医疗仪器来治疗她,但是没有好转,生死的交界线近在眼前,抬脚就能迈过去。
薛锐怀疑过是家族的惩罚,这份怀疑无处可说,也无法查证,没有人会站在他这里,女人奋力想要逃开的阴影,终于还是沉甸甸的落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那些正在杀死他母亲的人,有一些会想杀死他,有一些会让他活着,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救他们。
“哥哥。”
爱哭的男孩又等在他门口,像是不怎么通人性的小动物,在眼前错综复杂的森林里,找上了尚未获得自保能力的自己。
那段时间,薛锐经常在夜里痛醒,但他没有找医生,也没告诉任何人,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分享母亲的痛苦。
他的骨头在痛,内脏在痛,几乎每天晚上随机选一处让他在床上痛得彻夜清醒。
十二岁的的薛锐,痛得冷汗涔涔,却不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咬紧牙关,在黑暗里一个人和神明或者恶魔对峙。
薛里昂就是这段时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大大的蓝眼睛,五六岁的小孩子,无人在意他,瘦小得好像很快会被这座宅子里的阴郁气息吃掉。
薛锐没养过宠物,薛里昂却像是自己送上门的流浪猫。
看不懂人脸色,理解不了这个家的运转逻辑,甚至听不懂人话,只知道在所有能见到薛锐的时候,讨好得往他身上贴。
把“我需要你”这几个字贴在了脑门上。
当又一次疼痛袭来的时候,身旁温暖的小动物动了动,薛锐睁开眼对上是他担忧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