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狐狸(2)
而那镜中人眉目如画,娇媚如花,朱唇似海棠初绽,雪白的肌肤泛着细腻般的光泽,可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杏眸里,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霜。
她脑海里翻涌着之前偷听到的对话。
“夫人,那少年郎虽俊俏,可来历不明怎好配给大小姐啊?”管家低声劝道。
李氏却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案上,不耐烦地开口:“十岁就烧坏脑子的赔钱货,这些年相看了多少人家?如今能有人肯要,已是这傻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福分?她心里冷笑。继母李氏这门婚事定得十分蹊跷,分明是想借着这个不明身份的少年郎,把她这个傻子彻底推出去,至于那少年郎是何来历,怕是连李氏自己都没弄明白。
王元妦并非真的烧坏了脑子,这只是她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里唯一的护身符,八岁那年娘亲病逝,灵堂的白幡还未撤尽,父亲便迎了李氏进门,从此她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难,后来她才知晓,原来娘亲在世的时候,这对男女就早已暗通款曲,甚至生下了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王婉儿。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您该换喜服了。”茉香捧着叠得齐整的嫁衣轻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方才奴婢去取喜服时,瞧见二小姐院里,那送亲的队伍都排到府门外去了”
铜镜中的王元妦神色未变,只微微点头。茉香见状,咬了咬嘴唇,终究没再多言,只默默为她梳起发髻。窗外隐约传来远处的喜乐声,更显得这闺房内寂静。
吉时将近,雨终于停了,王元妦垂眸,任由红盖头缓缓落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她由茉香搀着,从后院一步步走向了花轿,眼前这顶轿子只缀着褪色的流苏,看起来简陋极了,而送亲的队伍更是稀稀落落,连个吹唢呐的都没有。
“起轿。”
一声高喝刚落,轿子便猛地一颠,王元妦身子也不由得一晃,她连忙扶住厢板。听见某个轿夫压着嗓子嗤笑:“哥几个可抬稳了,别把新娘子摔出个好歹来。”
铜锣“咣”地敲响,震得人耳朵生疼,轿子晃晃悠悠上了街,外头看热闹的百姓早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嗡嗡声跟苍蝇似的围过来。
“听说新郎官是个来路不明?”
“可不,要不怎么让御史家的傻子嫁给他。”
这些人不仅当她傻,还当她聋,那话顺着轿帘缝儿直往里钻。当轿子拐过街角时,远处突然传来热闹非凡的喜乐,那是王婉儿的送亲仪仗,十六名壮汉正抬着一顶大红的花轿缓缓前行,轿帘用金丝绣着鸳鸯戏水,浑圆珍珠串成的璎珞随着轿身起伏叮当作响,轿后的队伍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快让道!”喜婆慌得扯破嗓子,王元妦的轿子被挤到墙根,两顶花轿交错时,外头百姓的议论声清晰地传进轿中:“到底是嫡女风光,侯爷特意请了御赐的鸾驾来接亲呢。”
“你糊涂了?那边破轿子里才是原配嫡出。”
瞧瞧,她这顶寒酸轿子,可不就是专程来给妹妹的十里红妆开道的么?姐妹同日出阁,既要借她出嫁的名头全了长幼有序的礼数,又要用她这顶灰扑扑的轿子,垫着王婉儿去风风光光踩进侯府门槛。
轿子摇摇晃晃地前行,不知颠簸了多久,外头喧闹的喜乐声终于渐渐消散。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轿身猛地一顿,连带着外头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王元妦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扯下盖头,悄悄地掀开轿帘一角,透过缝隙瞧去,整个人也不由得愣住了。
长街树下站着个执伞的少年。
身姿颀长,挺拔如修竹,薄唇勾着似有若无的笑,带着几分慵懒意味。
那把油纸伞微微后倾,露出了一张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的脸,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少年郎,每一处轮廓都好像名家工笔细细勾勒,竟寻不出半分瑕疵,大红色喜服非但没压住他的容色,倒似晚霞追着明月跑,晃得人挪不开眼。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竟然是纯黑的瞳仁,乌沉沉的眼眸映着天光。他偏头望来的瞬间,挑货郎呆若木鸡,扁担砸在地上,竹篓里新采的栀子花朵撒了满地。
茉香扶着轿子,紧张的声音结结巴巴:“小姐,那便是新姑爷了!这、这哪里像个凡人。”
少年似有所觉,忽然准确无误地望向轿中。王元妦心跳了一下,猛地松开轿帘,方才惊鸿一瞥的艳色仍在眼前晃动,那少年分明在笑,眼底却凝着层冰。她忽然觉得轿子里闷得喘不过气,外头的喧哗声浪却愈发汹涌,几个看热闹的妇人窃窃私语飘进轿中:
“天爷啊,这新郎官怎么长得这么俊啊!”
“这般相貌,怕不是神仙下凡了吧。”
喜婆终于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嚷道:“姑爷怎的在这儿候着?该去新宅了。”
清泠泠的嗓音带着笑意,那少年语调又是懒洋洋的:“劳烦诸位,把我家娘子,抬稳当了。”
第2章
说来也奇怪,天边突然绽放出一片绚烂的晚霞,那霞光晕染开来,将整条巷子都染成了橘红色。
茉香轻声叹道“小姐,霞光出来了,可是个好兆头呢。”
好兆头吗
王元妦静静地坐在轿子里,她抚摸着自己嫁衣的袖口,若是娘亲还在,她又怎会穿着这身嫁衣,坐进这顶花轿?
轿子摇摇晃晃的拐进了小巷子里,速度也终于变慢,巷子尽头是间不起眼的青瓦小院,新贴的喜字与天边的晚霞交相辉映,这是李氏特意给她备的清净处,嘴上说是主母体恤,实际上就是随手打发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