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狐狸(30)
渐渐地,那呼吸声变得绵长。王元妦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亮,菱花镜前,王元妦正慵懒地半阖着眼。侍女执起象牙梳,动作轻柔的从她如瀑发丝上缓缓梳过,铜盆里漂浮的玫瑰花瓣随着水波荡漾,将一室都染上了甜暖的香气。
这时候,忽然听得一阵扑棱棱的声响,只见小凤凰从屋外飞了进来来。昨天被江焠教训了,它今日格外乖巧,歪着脑袋,用还带着几分奶气的嗓音脆生生道:“姐姐晨安。”
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这是王爷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稀罕鸟儿,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依旧安静地伺候着梳洗。
它飞到了王元妦的手边,她摸了摸它的头,正当它还想要撒娇卖萌,突然凭空出现一道无形的气劲将它推到窗边。
小凤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江焠迎着晨光走来,修长的身影被光的勾勒得格外清晰,他已整装完毕,只是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都退下吧。”
侍女们福身退出,江焠顺势坐在王元妦身旁,拿起了妆台上的螺黛:“还没画眉?夫君来。”
黛砚里新研的墨色泛着青灰,沾着晨露的湿润。他落笔时温柔得不可思议。笔尖顺着眉骨游走时,王元妦能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比平时沉,比平时缓。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黛色已经随着动作渐渐晕染开,勾勒出乌黑的色泽,眉毛间又有些痒痒的。
“别动。”他突然轻托她下颌,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小巧的下巴。
江焠温热的鼻息拂过她耳畔,压低声音:“娘子可知,其实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王元妦:“……”
即便朝夕相对也有一段时日,她还是会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论惊到,青天白日的,他倒是半点都不会害羞啊。
但是最让人无语的是,他此刻还一本正经地端详着自己的妆容,仿佛方才说浑话的不是他。
她哼了一声。
江焠挑了挑眉,唇角是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透过铜镜细细描摹镜中美人的容颜。
他画的是远山黛,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春水横波。
他故意将呼吸放得更轻,看着那涟漪因他的气息而颤动。
江焠忽然又伸手,从妆奁中拿起一支玉簪,那玉色温润流转着莹莹光华,他借着为她绾发的姿势俯身,低语:“娘子,这几天我有要事需外出处理,可能过个五日再归。”
王元妦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转头:“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舍不得我。”玉簪穿过云鬓的瞬间,他俯身在她发间深深一嗅,“娘子用的什么香?叫人舍不得离去。”
发髻将成时,他声音又忽然正经:“不过是些琐事,处理妥当便回来。”
听出了江焠的话语明显不欲多谈的意味。
“……好。”她想了想,点头。
她身上有一种特质,说不上是好是坏。对方若不言明,她绝不追问。
她对江焠的感情很矛盾。她习惯了与他肌肤相亲的亲密,也渐渐依赖上这种温存。可当他有事要离开时,她却不会纠缠追问。这让她困惑,若真在意一个人,怎会对他的一切不好奇?可若全然不在意,又怎会夜夜与他相拥而眠?
王元妦总觉得自己的灵魂里住着另一个自己,那个她总是冷眼旁观着一切。
小凤凰兴奋得直扑棱翅膀,小脑袋瓜里飞快地盘算着,君上听完报信就急着动身,这不正是要回涂山的好兆头吗!之前长老们吓唬说要把它熬化了,变成糖浆,做糖醋排骨、糖醋鱼、糖醋土豆什么的。
真是地府笑话。它心想这回可算立了大功。等回了涂山,定要好好炫耀一番,让那些总爱吓唬它的长老们瞧瞧,它小凤凰可不是什么糖醋菜的料!
小凤凰这雀跃模样,倒衬得王元妦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愈发晦暗起来。
它正鬼鬼祟祟的盘算,忽然对上江焠意味深长的目光。吓得小凤凰立刻缩起脖子,假装专心梳理起翅膀上根本不存在的乱羽。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地偷瞄。
江焠看向王元妦,他将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握:“若是嫌府里闷得慌,让昭惠过来陪你说说话?还有前日宰相府送来帖子,说是要办一场双陆雅集。你若嫌那些太闹,也可请乐坊来演新排的曲子。”
……
昭惠县主得了信儿,立刻欢天喜地地赶了过来。
“王妃!”她眉眼弯弯地福了一礼,迫不及待地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哗啦一声抖开件银朱色骑装披风,金线绣的云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献宝似的将披风就往王元妦肩头比划。
“这可是我特意让江南绣娘赶制的,用的是最轻软的云锦。等您穿上它策马扬鞭时,保管让那些个夫人小姐们看直了眼!”
王元妦接过披风,手中抚摸着柔软的料子,也不禁笑了:“谢谢,不过你还惦记着骑马的事儿呢?”
她望着昭惠明媚的笑靥,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夫人带着同龄的小姐来府上做客。那时候年纪小,也不是很懂什么是手帕交,后来娘亲病逝,继母入府,她连自保都需小心翼翼,哪还敢奢望什么闺中密友。
如今看着昭惠毫无城府的模样,王元妦忽然觉得,原来世上还有这样明媚快活的日子。
一切因为江焠,她没说,可心底那片荒芜了多年的地方,确确实实因他而生了新绿。
昭惠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宫宴上都说好了,而且王妃你看,这披风岂能教它挂在架上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