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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逃(235)+番外

作者: 只雀 阅读记录

下午两点,难得簪了花母亲冲进房间,喜气洋洋地把她拉出门。黄立瑛到现在都记得母亲的叮嘱——

“这次来的是李夫人和李小姐,待会见到人,嘴巴放甜一点,别跟个木头似的,听见没有?”

十几岁的她不情愿地挣开母亲,心想什么啊,平时庙会见到那些夫人太太,都不需要问好,李家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要她做小伏低。

虽然同为地主,但黄家满打满算拢共五间房,两个院子,母女两不多时就到了门口。也巧,李夫人和李小姐刚好下车。

黄立瑛当时第一回见马。乡下人,出门都是捡干活的牲畜拉车,用的都是牛车、驴车,再不济还有羊车,哪怕是坐顶轿子让下人抬呢,谁能用得起马车啊。她一下子就漏了怯,不自觉抓紧了母亲的手。

那边,李家下人端着个光亮亮的脚蹬放在地上,黄立瑛眼尖,一眼看见那凳子周围打了一圈鎏金的钉子——她头上戴的簪子也是鎏金的。就这两根簪子,去年让她在镇上的几个姊妹面前好好长了波脸呢。

黄立瑛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直勾勾地望着那马车。在她的注视下,一只手从车厢里伸出,不多时,手的主人探出头来。

那女子长得极伶俐。此时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多尚圆脸,一是圆脸福厚,古话说叫好生养兴家宅,二是圆脸代表家里餐食好,门当户对。但李家小姐不是。

女人瘦瘦高高下巴尖细,穿着件露膀子的铜钱纹赤红旗袍,肩披一条棕黄皮草,白花花的皮肉露在外面看得黄立瑛心惊。

李家小姐跳下车,环顾了一圈四下,表情看不出喜怒。黄立瑛只觉自己的手被母亲揪了一下,闷闷疼。她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母亲走到车前。

“问夫人安,问小姐安。”黄立瑛闻到了李家小姐身上的香水味,也看到了她手上掺玛瑙的珍珠手串。那玛瑙红得刺眼,珍珠圆得灼心,一下子就勾住了她目光。

黄立瑛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比起李家那些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欺男霸女的老爷,比起打着给她说媒的旗号,实则想要收一笔礼金给兄长还债的父母,她无可指摘。她只是浅薄、贪财、捧高踩低以及无法避免的嫉妒心强而已。

这世界上有数不清的人和她一样。更何况她表现的其实不明显。如果当日跟李夫人一起来的不是李旭冉,而是随便哪个感官平平的人,她不会那么下不来台。

李家的小姐垂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眉心轻微蹙了一下。这种表情黄立瑛后来多次在李忌脸上看到过。就像是人看见苍蝇似的,又膈应又觉得没什么大动干戈的必要。

她抬头时刚好看见李旭冉的样子,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本能升起一股愚蠢的羞恼来。

当日两家长辈在正厅里谈论婚事,小辈得避出去。黄立瑛躲在偏房里跟自己丫头说悄悄话,“你瞧见那李小姐穿的衣服没,她也太放荡了,还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丫头连连点头,“我瞧着吓了一跳,都不敢多看。”

黄立瑛“哼”了声,心里有些不痛快,她抿了抿唇,突然说道,“她要是寡妇早被浸猪笼了。也就是会投胎……”

笃笃笃。

三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闲聊,外面那人也不管黄立瑛有没有让她进来,径直推开门。

是李旭冉。

李家小姐唇边勾着一抹讥笑般的弧度,居高临下地睨着黄立瑛。丫头意识到什么,霎时吓破了胆,忙白着脸跪下来。黄立瑛只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缓和气氛,梗着脖子僵在原地。

李旭冉不说话,手指轻轻拨动腕上的珍珠,少顷,她冲黄立瑛一笑,转身走了。脚步无声,如同鬼魅。

黄立瑛一直记着那个笑,却一直不明白李旭冉在笑什么。她本能觉得像李旭冉这样的女人肯定是睚眦必报的。

直到她被一顶喜轿抬进李家。

——她的丈夫李旭昌是个狠毒阴鸷,又惯会装模作样的赌鬼。

下人说在她之前,李夫人还相见过几个家境更好女子。但都是一开始谈的好好的,后来对方父母突然变卦,要么说双方八字不合,要么说李旭昌冲了长辈。

好几年之后李夫人突然找女儿大吵了一顿,问她为什么要搅黄弟弟的婚事。要不是她,李旭昌明明可以娶个官家小姐。

……

黄立瑛浑身冰凉。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当日李旭冉之所以突兀地出现在偏房门前,是想提醒她李旭昌并非良人。而听见她的话,李旭冉觉得与其让李旭昌最后去折磨某个佃户家的无辜女儿,不如娶她。一个坏是坏,两个坏就是为民除害。

……

……

车队侧后方,一个身穿青黑缎面马甲的青年从车上跳了下来。黄立瑛见有几个伙计走向他,似乎是在询问对方身体好坏,她动了动,知道那就是李忌的男妻了。

听二福说,长得不错,怕是个靠皮肉安身立命的。

黄立瑛正想着,就见那头徐微与低声对自己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看向她——

好利的一双眼睛。

黄立瑛不自觉绷紧了下颔。她已经四十多了,即便一眼就知道徐微与皮相出众,心里也不能再起一丝波澜。与她而言,徐微与就是个跟她亲儿子抢东西的拦路石,最好是个蠢的。

要是个聪明的……

孙二福掀开车帘,“慢点,千万别摔着少爷。”

两个本家的家丁一个搬李豫年的腋下,一个抱李豫年的腿,将人从车厢中慢慢挪出来。黄立瑛看过去,眼神原本还轻飘飘的,却不想直接扫见了一片血迹。她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儿子如今满脸鲜血,生死不知地歪头倒在伙计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