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影(56)CP
陈松夜在长久的寂静中默然等待,直到程危泠压抑下血脉深处的狂躁,恢复摇摇欲坠的平静。
“走吧。”
她听见程危泠的声音有些微哑,像是压抑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冲动。
磨砂玻璃飙溅上一道鲜红,将凝聚的整片水雾割破。
克拉拉踩过浸水的浴室地板,走向不断溢出水来的浴缸。
本该洁白的陶瓷浴缸,此时如同一个粉红的茧。
金发青年赤身裸体地睡在一片绚烂的血色中,垂落在浴缸边缘的手,呈现出一种大理石雕像一般惨白的色泽。那潮湿的手指因热水的温度并未变得僵硬,半透明的粉色水滴淌过柔软的皮肤,滑落在克拉拉的脚下。
她走到浴缸边,像是毫不在意会被血水玷污一样,跪坐在地板上,伸出手去搅动那一缸汩动着的血水。
随着她的手臂沉入水中,满缸猩红徐徐散开。
克拉拉看见淹没在红色之下那狰狞豁开的腹腔空空如也。
那些拥挤的脏器在青年尚有一丝气息的时候被一一从体内摘除,但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仍没有改变自己的选择。
——是选择所爱之人的死亡,或是自己去死。
——怎么会有人决定放弃自己呢。
——真是愚蠢。
克拉拉抚摸着肌理的断面。
因为在水中浸泡得太久,皮肤、肌肉和其他组织已经开始层层分离,在她的触碰下如含苞的花蕾一样被催熟着缓慢绽放。
盛放之后即是凋零,唯有此刻血的暖意在她手中永存。
路口两侧,两条一模一样的路同时呈现在眼前。
灯光熄灭的建筑,笼罩在夜色中的杂乱灌木,一切都像完美的复制粘贴一般毫无差异。
左右两边的路灯同时发出昏黄的灯光,在地面上投射出两个完全一致的浅淡影子。
“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程危泠突然停下脚步,陈松夜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
“路变了。和我在车上记下来的地图不一样,原本是单向左转的地方出现了两个一样的分岔。”
隐没在黯淡灯光中的路段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一栋亮着灯的矮屋,这建筑是整个街区唯一亮着灯的房子。
“要继续走左边吗?”
“嗯,再高明的障眼法也没办法改变物体的实际布局。”
陈松夜听见程危泠笃定的回答,却在下一刻听见他的脚步声走向了右边,然后是一阵液体浇洒在地面上的声音。
在进入正确的路之前,程危泠站在另一条路前,用刀刃割破了手腕。
暗红的血液随着他的走动,在干燥的柏油路面上淋出一个封印咒,随着他从右面走回左面,一个同样的血咒也画在了另一条路的入口。
“好了,等我们进去之后,没有东西可以跑出来了。”
将嵌入腕间的刀刃拔出,深深割裂的伤口在数秒时间内完全愈合,连一丝白色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暧昧的黯淡光线歪歪斜斜地穿透沉闷的污浊空气,照亮了来客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面孔。
这座坐落在贫民窟的地下pub,是那些恐惧未知危险的亚裔从来不敢造访的地点,所以当第一个漂亮的东方面孔走进这里的时候,在这里干了好几年bar tender的杰拉德没有掩饰自己好奇的目光。
来人毫不在意从四周落在身上的各种目光,穿过阴暗的烟雾来到吧台的空位前。
在他坐下之前,杰拉德惊讶地发现,刚才远远看去身形瘦削的东方人,在站到他面前的时候,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
伏钟点了一杯加冰块的杜松子酒,在入口前,握着玻璃方杯浅浅闻了一下。
一股有些刺鼻的酒精味扑鼻而来,杜松子的香气浅到难以捕捉。显然这里的酒不怎么样,远不及他放在公寓里喝习惯了的那种。
等到冰块少许融化,扣在指腹下的酒杯染上凉意,伏钟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劣质酒液与冰水混合之后的灼热,迟钝地点燃他干涸了太久的喉咙。
看上去精致优柔的东方人,喝起酒来的架势,是一种与他相貌格格不入的凶悍。杰拉德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走过去和他搭话。
“第一次来这里?”
这里的灯光太过昏暗,走得更近的时候,对方的面容方才更清晰地展现在杰拉德眼中。
和朦胧之中所见的优美不同,青年人异常具有压迫感的气质完全压倒了他长相所有的脆弱美丽,那双不带感情的黑色眼睛扫视过来,眼神漠然又锋锐,冰凉得就像要立即结冰一样。
对视的短短一瞬,杰拉德不知为何感到危险,这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是一种被完全无法反抗的上位者注视的危机感。
当青年染上浅浅醉意的眼睛移开的时候,杰拉德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嗯。”
伏钟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他能感受到杰拉德不受控制黏著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这种蕴含着惊艳的视线虽然并未带有过于冒犯的意味,但仍是他多年来在人群中鲜少本来面目示人的原因,皮囊于他完全是无用的身外之物,随之而来的瞩目不过是不必要的麻烦。
“你这样的人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
酒虽然质量不怎么样,但那种呛烈的口感依然让伏钟感到快意。
杰拉德看了看伏钟面前的酒杯,拿过一边的酒瓶,又帮他倒了一些,“你太漂亮了,这里治安不怎么样,容易出事。”
“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性的容貌,可不是一个礼貌的做法。”
杯中酒液的浓度上升了不少,伏钟一口饮尽,深邃眼眸中带上几分捉摸不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