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影(69)CP
“茶放在你左后方的柜子里,要喝的话自己弄。”
伏钟握着杯子,浅尝了一口刚启封的酒,酒液醇香凛冽,辛辣和回甘彼此环续,恰到好处。而另一边程危泠起身沏茶,一面将茶叶倒入茶壶,一面说道,“我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应该没来过这里吧?”
“嗯,这里是我接手南正殿之前的住所。”
“以鸾鸟的习性来讲,并不喜欢独居,怎么你会一个人住在这?”
“哪个族群都会有个不合群的存在,这里清静,没人打扰。”
程危泠将罐中的山泉倒入壶中没过茶叶,然后拎起茶壶,放在生起火的茶炉上,“不会觉得孤独吗?”
“孤独,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这些吗?”伏钟笑了,一杯饮尽,又满上一杯,“我走的这条路,任何一个心有顾虑的人都走不了。”
两人鲜少有过这样心平气和谈话的场合,更何谈这样的剖白。伏钟的话让程危泠沏茶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死在我手里的,和因我而死的都太多了,多到其中的大多数我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的也包括当初的旱魃一族吗?”
水开了,发出低沉的沸腾声。
酒精从舌尖而入,渗入身体深处,试图麻痹混沌不堪的神经。
“原来你想问我的是这个。”伏钟放下酒杯,支起手臂,托腮望向神色依然平静的程危泠,“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的死是定局。”
尘封已久的回忆中,血色仍未淡去,伏钟放开手,转而抵上不断鼓动的太阳穴,缓声继续说。
“那时候我已经起了异心,与同有此意的西王母密谋着如何将那些贪欲日益膨胀的旧神从神座上一个不留地扯下来。但我们的势力还不足以与他们抗衡,为了最终能赢,出事时还不到能起正面冲突的时机,只能选择牺牲这一小部分。也正是我答应出手镇压旱魃一族的附加条件,让我得以从他们手中谋取更多权力。”
一些未能被滤去的细碎茶叶,漂浮杯中,缓缓沉淀,程危泠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默等待着伏钟说下去。
“要摧毁旧的世界,甚至得作出比之更加不堪的事来,我很早就想通了这个道理,并且不再为非必要的心软而感到痛苦。一旦决意与之为敌,比起零零散散的挽救,更重要的是活到最后,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争斗。要彻底击垮敌对势力的意志,就要证明我绝不心慈手软。新世界的展现,就像胎儿自产道娩出,势必要沾上鲜血与脏污。”
“所以,就算时光倒流,一切重来,你也还是会选择如此,对吗?”
杯壁滚烫,程危泠却迟迟未放开,仿佛感受不到其间的灼热。
“没错。旧的一切都已付之一炬,即使现在的人间盛世终会在动荡中毁灭,但再次复苏的命运也掌握在每一个人的手中。这就是我永远会选择这样做的原因。”
“我明白了。”直到如今,程危泠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渴血的长刀依旧静静卧于鞘中,他听见自己的话语从喉间发出,冷静自持,像是来自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我出去透透气,过一阵再回来。”
伏钟没有挽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坛中的酒已倒尽,指节碰撞的时候发出空洞的响声。
在饮下杯中仅剩的酒之前,他异常清醒地想到,即将到来的明日是最后一天。
只需要再等待一天,即是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全都清算。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被冰霜覆盖的棋盘前。
这次展现出来的是另外的残局,程危泠将棋子落在直觉告诉他的交点上,走入一条伏钟许久未曾踏上的路。
那条路通向他的衣冠冢。
程危泠在路的尽处看到了半截残碑,和他曾在梦中见到的另外半段拼接在一起,是他曾作为程见微存在于世的仅存证明。
天色渐渐黯淡,程危泠靠在碑上,不知不觉枕雪而眠。
他再一次做起了逡巡往复的梦来。
阴云低垂的天台上,雨的深处是被断头而亡的神女,一身血红衣衫,像是未曾被大雨熄灭的火。
“母亲……”
他呢喃着陌生的称谓,听见断断续续的回声。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没有……”
黑雨连绵不绝,切断最后一线嫣红,一切归于静止。
第59章
风雪漫天,遮天蔽日。
大雪模糊了视野,整个天地一片苍茫。
伏钟在前开路,程危泠在他身后大约三、四步的距离,在冰雪中跋涉,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前方的伏钟身上。
临行之前,两人在水岸旁的那间楼阁里详细地盘对了一番踏入地陵之后的计划,也是在这个时候,程危泠才知道隐藏在地底之下的世界远比他想象中更危险。
地陵在地下一共有九层,其中每一层的顺序随机呈现,每一层的墓道都有一个通向其他层的机关,被身处该层的神魂镇守。同外面一样,陵中也有无数的石像,程危泠一直以为这些只是无生命的装饰品,伏钟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点明这每一个都是旧时大大小小的神祇,在当初肉身被抹灭时,仅剩的神魂统统被封印在石中,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即使神力大不如前,也最好别掉以轻心。
伏钟的计划没有按照地陵的设计一层一层破除机关而来,反倒是选择了另一个极其粗暴的方式——他准备从第一层直接破坏往下的八重机关,然后直达地底深处的地宫。这样的方法省去了一层一层往下搜寻机关的繁琐,但危险程度也随之高出许多,或许需要一齐面对看守机关的数个守卫者,而非逐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