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头青(142)
但这到底只是传言,那两个守卫常年戴着一副獬豸面具,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谁也分不清究竟是所谓的怪物,还是故意伪装成这样的弟子。
“通行证。”
左侧守卫的声音在面具背后听着有些发闷,低沉又含糊。伸过来的手苍白嶙峋,隐隐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
姜岱滦从口袋里拿出张证件来递给他,他接过后看了一眼便还了回去,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便忽然就转向了他身后姜陟。
姜陟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两束冷得几乎要让他忍不住打个寒战的视线,像是躲藏在隐蔽处的猎手死死攫取住了他的猎物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说话的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有丝毫波动:
“你是做什么的?”
这话虽是问的姜陟,姜岱滦却抢先一步回答:
“是跟我上去清理归墟塔的杂工,这不是祭灵大会,家主命我们把归墟塔周边收拾得干净一点,免得到时候被客人看到了......”
“归墟塔禁制未开,那些杂工们上不来,我也算是姜氏血脉,自请跟着叔伯上来的。”
眼见姜岱滦越说越多,姜陟便直接打断了他。
“您要是不信,可以用血藤验上一验。”
说完又往前走了两步,似是要和守卫低语几句,但说话的声音又好像没控制好,站在一旁的姜岱滦也一字不落地全听了去。
“您也知道这位叔伯的身份,归墟塔上有针对外姓人的法阵,他上去难免要受压制,只能带了我来,您应当懂得吧。”
姜岱滦见他面不改色地说了这么一通,看起来一副为他解释的老实模样,实际上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一张脸登时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的,忙就闭上嘴,一句话都不多说了。
守卫听了他的话,便又伸出手来,只见他袖口之中忽地探出一截枯藤,缠住了姜陟的手腕。
藤刺扎破了他的食指,鲜血马上就涌了出来,滴在了枯藤之上。
这血藤之术可辨血脉真假,真的姜氏血脉能让藤蔓绽出白花,假冒的则会催生黑刺,黑刺扎进骨头,瞬间就可以将手腕绞碎。
不过姜陟自然是不担心的,姜岱滦是个冒牌货,他却不是。
枯藤如他所料地膨出白色的花苞,那守卫便将这血藤收了回去,侧了侧身示意他们通过,还没动步,却突然就听见右边的守卫说了一句:
“等一下。”
声音比之左边的,明显要沙哑得多,像生锈的门铰链摩擦发出的钝响,让姜陟瞬间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张一模一样的獬豸面具在他眼前逐渐清晰,又愈来愈近。他以为这个人起了疑心,还要再说上一些盘问的话,脑子里急忙飞速运转,猜测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甚至于指尖都开始隐隐冒出点青色的微光来。
可谁知这守卫走到他的面前,却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只突然一低头,俯身嗅了嗅他的衣领。
姜陟被他这动作吓得往后一缩,后背也跟着冒出一片冷汗,以为自己肯定要暴露的时候,就看见他只嗅了两下就退了开去,接着直接就往后一抬手道:
“进去吧。”
姜陟被他说得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别说他了,连姜岱滦也被这一出搞得摸不着头脑,但好歹站在一边还从容些,知道不能做过多的纠缠,领着人就往归墟塔所在的山顶去了。
姜陟悬着一颗心经过这人身边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声从面具背后发出来的嘶哑沉闷的低笑,直笑得他心里有些毛毛的。
归墟塔虽然名字听着玄乎,但实际看着却实在是平平无奇的一座塔。
若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实在太破败了一点。
青灰色石料砌成的塔身早被风吹雨淋得侵蚀出大片蜂窝状的孔洞,每层檐角都挂着的残破铜铃,不少都只剩下了生锈的铁环,在愈来愈暗的晚霞中空荡荡地摇晃。
塔基上爬满了枯死的荆棘藤蔓,远远看过去像是大片干涸扭曲的血迹。
塔身四周几乎寸草不生,满地都是零零碎碎的石子,偶有两只乌鸦从远处飞过,叫声回荡在空旷辽远的天际,越发衬得这里凄清异常。
姜陟也不多话,见周围什么都没有,便直接去推那两扇已经快要褪成灰色的厚重木门,引得姜岱滦在他身后叫了一声:
“你就这么进去了?”
姜陟回过头看着他冷笑,昏沉的天光映得他的整张脸都浸在黑暗里,只有眼睛那处是亮的:
“不然呢?难不成还得和你道个别,下山的时候走慢点,别不小心踩到哪里摔个头破血流的?”
他这话已经有点诅咒的意味了,听得姜岱滦的脸色愈发得不好看:
“我好歹也是你爸,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姜陟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失心疯的神经病了。
正想说这人这次见面怎么不像之前那样装模作样地摆架子的,敢情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向来是厌烦这种莫名其妙的拿身份压他的话的,依旧冷冷地反唇相讥:
“你名字里的这个'姜'和我的这个'姜'可不一样,就算你真想认我这个儿子,我也是配不上的。”
他推开了门,大片浓重的黑暗从逐渐变大的门缝中溢了出来,他再也没看身后的姜岱滦一眼:
“回去跟姜绥告状的时候,记得帮我打声招呼。”
“一定要告诉他,是我姜陟,回来了。”
他迈了进去。
关上门再转过身的时候,正看见今天晚上的第一缕月光从塔尖残破的瓦片缝隙之中洒落下来,像是从空中垂下了一匹柔顺的素绡,直照在正中央的一块青砖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