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头青(65)
而姜陟此时,正半躺在一个医用的治疗床上,左手手腕上扣着一个金属的手铐,手铐的另一头连在治疗床的扶手之上。
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默不作声地扫视了一遍四周,就又重新将视线落回了站在面前的褚歧身上。
“就凭这个,想困住我?”
褚歧闻言也不回答,而是将手搭在了手铐上,手铐之上随之就浮现出了一圈发着白色微光的咒语铭文。
顿时,姜陟便觉得浑身都气息在瞬息之间被冻结住了,零零一给他的那点灵力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他被扣住的手腕方向流去,然后尽数被吸收殆尽。
伴随着灵力一同被抽去的,似乎还有姜陟的精力,只一会功夫,他就已经全身酸软,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褚歧看着那圈铭文缓缓变亮,又在某一刻停滞了下来,满脸的笑意却忽然敛去了几分,一把就抓住了姜陟的手腕,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怎么就这么点灵力?”
姜陟无力地靠在治疗床升起的靠背上,被头顶的那盏灯泡晃得闭了闭眼睛:
“你以为,我是如何活下来的?不过是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褚歧沉默了,像是在接受姜陟自己先变成“废物”的这个事实,又像是在质疑自己的爱恨竟系在这么一个人的身上,攥着姜陟手腕的那只手不自觉地越收越紧,骨头甚至发出了错位的“咯咯”声。
但姜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这种疼的程度还远远不如他现在脑子里的痛楚,褚氏禁术的威力实在是不容小觑,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感即使清醒了也无法摆脱。
褚歧看了他一会,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隐入了灯泡光圈外的昏沉之中。
姜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嘶哑又低沉,也不知是在对姜陟说的,还是对自己的说的:
“没关系,反正要抽魂了,我会当你,死在了七年前。”
他举起双手,口中轻吐出两个字:
“开始。”
随着他的话音,房间四周灯光照不到的暗角里,蓦地冒出了一缕缕如同丝线一般的黑气,盘桓着爬上了中央的躺椅,缠绕上姜陟的四肢,然后汇聚在一起,悬停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褚歧伸入光圈之中的两只手,在空中交叠,结出了一个姜陟从未见过的古怪手印。
“褚氏秘术除了和阳版极为相似的真言咒术之外,还有一条分支,便是攻心抽魂。在我手底下抽出来的魂魄,从来完完整整,干净地不沾染一丝阳气,你应该庆幸,是我亲自动手,保证你受尽折磨之后,还能留有一个全尸。”
说完,手印向前推出,那缕黑气便像条蛇一般倏忽就钻入了姜陟的额间。
姜陟从前,只是在一些介绍禁术的典籍之上看过有抽魂这一术法,从未真正见识过,更别提知道会是什么感受了。
但他曾在一些资料上看过,在一些偏远地区的一种生剥人皮的方式,便是在头顶开上一个孔,再从孔里灌水银下去,水银质量大,便会顺着表皮往下流,等水银流到脚底,便可以剥出一张完整的人皮。
褚歧所用的抽魂术和这个方式有些类似,姜陟能感觉到有东西从他的额间猛然灌入,然后在他的体内紧贴着他的皮肤往全身缓缓延伸,像是用刀将他的血肉从灵魂上一点一点地剔除,伴随着一种几乎撕心裂肺地巨大痛感,他哀号出声。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发出这种声音,宛如一只野兽在濒死时刻的呼号,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这种反应是出自本能。
那声哀叫在他嗓子里转了两圈,就再没有力气迸发出去,转而变成了一种类似泣音的,短促的呜咽,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同时,他的衣服上洇出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迹,明明他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口,可就是从他的毛孔之中,源源不断地吐出鲜血来。
姜陟几乎是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他开始发冷,克制不住地颤抖。
等到进入他身体里的东西到达了他胸部的位置时,他已经颓然地泄去了所有力气,痛到极致之后是一种麻木,他的思绪开始变得飘飘忽忽,眼前竟不自觉地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很多东西,大多都杂乱无章,像是他自己的记忆,却又隐隐透着陌生。
他看见了他五岁前住过的那间老房子,寂静无人的夜里,他独自坐在地上,一朵一朵地数着窗外那树枝上的花,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他看见有人将他推入黑漆漆的树林,他疯狂地奔跑,在无数看不清面目的怪物手下死里逃生,终于找到了出口,迎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一个掌掴。
他看见封印秘境的枯黄景色中的大片艳色,他倒在血泊之中,仰面看着眼前雾蒙蒙的天空,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些都是自己的血。
他看见熊熊大火之中,林微明的一双眼睛明明灭灭,却炽热地仿佛要烫进他的心里。他离得很近,呼出的热气和他交缠在一起,竟比那火焰还要热上几分。
“你欠我的。”他说,“你不能死。”
沉稳内敛的声音如凭空飞来的一把利刃割开了他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的迷雾,他竟从那种昏沉之中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强行压下身体上强烈的痛楚,勉强分出一分心神去看不远处的褚歧,这抽魂术看来也需要施术者耗费巨大的精力,褚歧站在一边,胸前的手势不断变换,眼睛极为专注地看着前方。
他没有被束缚住的右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褚歧看不见的地方摸到了自己的腰侧,他在礁石滩上设下陷阱之前,就把那个小口袋里的东西分散地藏在了身上各处,褚歧抓了他之后应该会搜身,也不知搜到了这个东西没有,这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