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头青(67)
那人见状便撤了手,好一会都没什么动静,就在姜陟快要陷入更深的昏迷时,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然后就有人握着他的手向前带去。
他在昏沉之中隐约听到了一道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常年修炼的人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即便已经做了七年的普通人,姜陟的耳朵还是十分精准地分辨出来了。
他陡然一惊,竟又强打起了几分精神,睁开眼睛去看眼前的景象。
林微明不知何时已跪坐在了他的面前,姜陟倒在他的怀里,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被他攥在手心里,而刚刚被塞入的那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居然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另一端,已然是没入了林微明的腹腔。
伤口流出的血液在他白皙的肤色上显得更加鲜红刺目,甚至有几滴顺着匕首流下,落在了姜陟的指尖之上。
姜陟被那红色刺激得又醒了几分,慌忙想收手,却被林微明死死抓住,利刃被连带着又往他的身体里进了半寸。
他急地开口,放松了要紧的牙关,一个“你”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掐住下巴,塞了个什么东西进来。
那东西一碰到他的舌头,就化成一滩泛着苦涩中药气味的液体,他皱着眉想吐出去,却被人按着嘴巴强行咽了下去。
只一会儿,他就感觉丹田处传来一阵暖意,身体上的痛楚也随之缓解了不少,他终于有力气吐出一直闷在胸口的那一口浊气,从林微明的怀里缓缓抬起头来。
林微明也在低头看他,目光相接的时候,他忽然伸头过来,像当时在幻境中那样,和姜陟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在鼻尖缠绕,目光灼热地像是要把眼前人整个吞进腹里。
他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上姜陟的脑后,然后又顺着摸到了耳朵,最后落在了他的脖子上,按着他的脉搏,似乎是在感受它的跳动。
姜陟看见他张开嘴,声音平缓中带着一种从未听过的缱绻。
“如果非要说我从七年前的事情里学到什么的话,那就是,绝不能让你再死在我的前面。”
“姜时。”
时隔七年,他再一起叫起了姜陟当初的名字,陌生得好似第一次的相遇。
林微明的手掌轻轻收紧,他的力道并不大,不至于让姜陟觉得难受,却会让人恍然产生一种生死都悬于他手的错觉。
“即便是死,你也得和我,死在一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仿佛一句他势必会让它实现的谶语,他想要把它刻进姜陟的身体里。
“你每闭上一次眼睛,这把匕首便会往我的身体里进上一分。”
“你不肯顾惜自己的性命,那就让这世上再多一个因你而死的人吧。”
他说着这话,嘴角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也不知是笑姜陟,还是笑自己。
姜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微明,就好像是一直长在阳光最盛处的一朵花,芬芳耀眼,却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就破碎成一片一片,然后落在了他的肩上。
林微明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确定他不会再像刚才一样昏过去后,忽地就垂下了眼,一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就这这样藏在了他纤长浓密的眼睫之后。
他小心翼翼地摸上姜陟因为受伤而扭曲的左手,避开了他的伤处,轻轻地搭上了他的手腕,拇指在他的脉搏上一下一下地缓缓摩挲。
“那日你进了封印秘境之后,我守在外面,等了你三天。”
林微明的声音已经不似刚才的沉稳有力,反而透着一种难以克制的轻微颤抖。
“我以为,我一定能等到你出来,就像这此前十多年一样,我总会等到你转身,看到我。”
“可是你没有,你再也没有从那道裂隙里面出来。”
“你为什么没有出来呢?”
他的头越垂越低,最后埋进了姜陟的颈侧,像是漂泊无依的人终于找到了那一个独属于他的依靠。
“你是不是怨我,恨我,所以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你留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呢?”
他从姜陟的颈窝抬起头来,眼里的赤红已逐渐消退,变成了一种透着哀婉伤感意味的浅红色,显得他说的那几句话不像是质问,反倒像是充满自责的叹息,莫名就惹人怜爱。
“那日在酒店,你看见了我身上的伤疤,很丑吗?”
“我是故意让你看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些伤疤是如何来的?”
姜陟却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林微明为何会在这里说起这些话来,也不知道林微明为何要突然提起自己的伤疤。
他总觉得,他不能问下去。
林微明笑了一下,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反应,也不再等他开口,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走了之后,我找遍身边所有的东西,竟然找不出一件和你有关的。不应该是这样,你我之间,不能因为你离开了,就这样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于是,我对自己用了'搜魂'。”
他牵引着姜陟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松开了匕首,摸上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抚过那些几乎布满他身体的一道道粗糙的疤痕。
“你和我从小到大对战了无数次,比试之中被伤到也在所难免,只是那些伤口,用了药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可惜。”
“所以,我比照着自己的记忆,把那些你曾经留下的伤口一刀一刀地复刻了出来,没有用药,而是让它们自然愈合,留下这些永远也消失不了的伤疤。”
“就好像是你在我身体上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