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救世主(441)
只是彼时的她,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中,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探寻。她总有许多问不完的疑问,而她的导师,她的创造者,总能予以解答。
在某次葬礼后,她望着河水中漂浮的棺椁,向祂提问,“死亡是什么?”
祂回应道:“死亡是漫长的沉睡,所有生灵终会在月河的尽头相遇,在月神的怀抱下相拥,直到下一次苏醒。”
“苏醒?”她想起自己的降生,“就像我醒来时那样吗?有一日,我们也会在月河相遇吗?”
“是,终有一日,你我也将步入那条河流,而你,将成为死亡的主宰。”祂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不厌其烦地解答她所有的疑惑。
“死亡的主宰”,她并未对此提出质疑。她明白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她生来便是族群的守卫者,死后也理应如此。
在无数个昼夜间,她*凝望着天上的日月,迎接每一位族人的新生,送别每一位族人的死亡,追随族群的每一次迁徙,见证族人的每一次丰收。
她于风雨中伫立,撑起庇佑的天穹,搭建文明的地基。
精灵们视她为母亲,她是精灵的庇护者,是族群的领导者,是文明的守望者。
火种自此萌发,播撒向世界。无数族群因此脱离蛮荒,迈向文明。
后来,在日月的见证下,臣民们的拥戴下,创造者为她加冕,而她坐上王位。
她立誓,将倾其一生为精灵的繁荣昌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和使命,她一直是如此坚信的。
时隔数万年后,在黑暗中腐朽的她,仍然会想起那个生机勃勃、如野草疯长的时代,想起那段岁月中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但正如万物生长的规律,世间没有永不衰败之花,繁华终有谢幕之时。只是对她、对精灵而言,来得太早了些。
因此,当他们的母巢——原初之卵,近千年没有新生命诞生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这种情绪。
精灵的伟业尚未完成,族群怎能止步于此?当族群失去新生与后裔,文明的沉没便指日可待。
于是,她再次向她的老师,她的创造者提问,“该如何才能挽回族群的衰落?”
“母巢的衰败无可挽回。但日月仍然庇护着我们,精灵绝不会消亡,只会换一种方式延续。”
祂说出了那个大胆而亵渎的计划:那将改变精灵的灵魂、血脉、生命、繁衍,最终使精灵抛下原初之卵的束缚,成为能自由驰骋于世界的族群。
“他们仍是精灵,我们的后裔,将继承先祖的意志,永远存续下去。”祂注视着她,一如既往地温柔和耐心,祂等待着,她做出决定。
在轮转的日月之下,她也曾犹豫过,也曾祈祷过,但她终究还是成了祂的同谋。
留给精灵的时间并不多了。她的友人,她的同胞,她的臣民欣然或被迫接受了这一切,他们献上了自己的生命乃至灵魂。她向他们许诺,所有生灵将在月河相遇,他们将在漫长的沉睡中再次苏醒,重回人间。
她发起战争,她重塑族群,她掩埋真相,她修写历史。
她以为她是正确的,她以为精灵别无选择。
直到审判降临。
作为循环中最重要的一环,她将是一切的源头,也将是死亡的主宰,是这座坟场的看守者。
祂终于认定她已经具备资质,成为承担精灵未来的真正领袖。
她感到荣幸,在接纳祂的力量后,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第一次死亡。
即便在沉入那无尽的黑暗后,注视着在其中翻涌的尸骸时,她仍然坚信这是精灵一族必然的命运。
她没有错,祂更不会错,为了精灵的未来与族群,适当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她自身也是牺牲的一员。
就像祂曾在那场葬礼所言: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沉睡。在月河的尽头,我们将迎来新生。
新生如约而至。阿特丽拉复活了。
她的臣民为她的复生而狂欢,诗人为其作诗,歌者为其献唱。他们称他为伟大的奇迹之王,永恒不朽的母亲。
当她回望欢宴中的人群,却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而后,在欢庆的盛典上,她听到了不合时宜的恸哭,她想要辨认那哭声是从何而来,却始终找不到源头。直到欢宴散场,一切重归沉寂,她才辨认出,那声音竟是源自她的心头,她的脑海,她的灵魂。
那是她的哀悼,也是同胞的哭泣。
阿特丽拉,是亡者,也是生者。她由无数尸骸的绝望缔造,却背负着孕育新生的希望。
同胞的恸哭在她的灵魂中呼啸,她坐在漆黑的深渊里,面对那些不甘的哀鸣,愤怒的诘问,始终保持沉默。
她从未怀疑,牺牲是有价值的。精灵终将驶向星辰之海,只是需要漫长的时光验证。
最终,她会代她的臣民、她的族人,与他们的后裔一同见证那个光明无限的未来。
但遗憾的是,比未来更早一步到来的,是真相。
随着神力逐渐融入她的灵魂,她开始真正掌管这片土地,她看到消散于历史中的先祖,也感受到那两位早已死去的神明。
她终于明白,那位创造者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诞生的使命又是什么。
诚然,她的创造者从不撒谎。祂所告知她的,皆是事实。
精灵的困境迫在眉睫,血脉改造势在必行,末日的威胁近在咫尺。
可创造者却从未告诉他们,精灵所期许的美好未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永远不会降临。
所谓的永恒,只是一间囚笼,关押着无望的精灵。被寄予厚望的后裔们,终将在疯狂中沉沦,直至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