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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22)

作者: 良于眸子 阅读记录

“先生想说,闵州商会和江南七大商,各自为上下官员参与海上走私的代理,最后的分赃通过常记票号实现。”封璘沉吟半刻,肯定地道:“那条暗线就是常敏行。”

鱼汤在锅里“咕噜噜”地翻滚,沧浪凝着那一层浮白,对这一推测继续作出延伸。

“贺为章死前曾说过,市禁则商转为寇,东南倭患本就和走私贸易拆解不开,如果常敏行真同倭寇有牵连,留常毓在身边,兴许能给我们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面端了上来,奶白色的鱼汤上还是浮了为数不多的几根香菜,封璘耐着性子挑捡,一言不苟,一言不发。沧浪瞧他许久,脸转向被风吹得欻响的棚布:“怎么,替那小子不平?”

“嗯,万分不平。”

封璘将筷平放在碗沿,乳白醇香的汤面上看不见一根香菜,他把碗轻轻推向沧浪,眸光倏忽凝滞住。

“我为先生鸣不平。”

沧浪举箸的手一颤,不敢追随他的视线。

第69章

其实沧浪来的路上就看见了。

黄褐色符纸衬着血滴似的朱红,放大了人像眼眉间的狰狞,赫然张贴在钦安县城每家每户的大门上。

那分明是凶煞,不是自己,却被无情地冠以“软骨罪臣秋千顷”之名,且往面上糊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黑黢黢,有的地方已经板结,有的地方还沾湿带黏,瞧着不是一次之功。

“先生忧国忧民,我为先生鸣不平。”

沧浪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捏得骨节泛白。

鱼面摊的老板见有人打量那画像,误会他们嫌脏,边在衣摆上擦干净手,边笑着走过来:“二位爷莫见怪,这可不是什么脏东西,自家后院挖的塘泥,干净着呢。”

沧浪搁了筷,问他:“为什么要往画上抹泥巴?”

老板是个打扮朴实的乡野壮汉,眼界一亩三分地,不知两人身份,也丝毫没有把沧浪和那副青面獠牙的画像联想到一处,见问就答。

“无耻国贼,配得上什么体面,没泼粪就算好的了。瞧您二位的行头不是本地人,还不知道在咱们钦安县,岁初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秋千顷的画像上啐口唾沫,嗐,讨个好彩头嘛。”

沧浪避开他憨厚无觉的笑脸,低头挑了几次,面条都从筷尖溜走,眼底濛濛地起了雾,似是被风吹,又似是被汤的热气熏的。

“你、”静默少顷,他轻轻地问:“见过秋千顷吗?”

汉子抓耳挠腮,搓着手看着沧浪直笑:“那么大的官,哪里是我这种小民想见就见的。您别瞧满县城到处是他的画像,我敢拍胸口保证,此刻便是他活生生站在面前,县城里一多半人都认不出来。”

“既然这样,你们、何故如此恨他?”

汉子一愣,微驼的腰背挺起来,理直气壮道:“乡绅老爷们说了,三年前要不是他怕死畏战,钦安城门怎会那么容易被贼人撞破!半城的人命啊,沿海潮汐十数月里都泛着血腥味,这么大的仇怨,怎么能不恨!”

封璘忍不住,眼看就要作色时,沧浪在大袖下的手按住了他。

沧浪眼睫急扇,把那点不听话的泪意眨没了,方抬头对汉子道:“天冷,身寒,劳烦再温壶酒来。”

酒很快端了上来,沧浪翻扣竹扇,提壶斟满,平静地道:“你看见了,这便是乡绅的作用。这些人虽无实权,却能影响民议风向。常敏行身为乡绅之首,他的立场很重要。”

封璘明白先生的意思:接纳常毓,也是对常敏行的一次试探。如果常家小子能在鸳鸯阵上有所突破,常敏行对此哪怕只是持中不言,双方间就还有谈的余地。

潮浪声清晰入耳,封璘侧眸看浪尖轰然撞上礁石,一瞬间分崩离析,很有点决然不顾身的意思,他没说话,在旁为先生续盏。

沧浪饮得急,酒水泼出来,打湿了前襟。他抬指蹭了蹭,雪白的布料上却还是残了一痕暗渍,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轻“啧”一声,难过地抿紧唇。

封璘两三步上前,一把揭下那画像,团成团,扔进火盆里烧了。

干脆利落地做完这些,他赶在汉子开口之前扔下几大贯铜钱,转身捞起沧浪,那健硕的臂膀扛得住任何情绪决堤。

“晏法有云,妄议国事者,论罪从权。本王奉圣谕执掌水师,腾出手来整饬民间风纪也未尝不可,我劝你仔细。”

封璘冷酷地掠过早已吓愣的汉子,往前走了两步,在沧浪身前蹲下去,说:“天黑路难行,阿璘送先生。”

天色昏暗,不见星辰。沧浪动着颈子,叫那一层细绒似的碎发搔得吃不住痒,索性把下巴压在封璘的发顶,絮絮念着醉话。

“看到院墙的时候就把我放下,为师可是当朝太傅,不能叫人说我,为老不尊——你走稳当点,要吐了。”

“常毓那小子,老让我想起那个时候的你,除了话多点,都是一样的倔。”

“你替为师不忍心,自个不也糊涂得很。放着好好的靖难之功不要,跑来这残山剩水找罪受。为师替你铺路,要你打胜仗,盼的也是你此生安稳,再没有人能欺辱你。可是你,糊涂,糊涂虫!”

他气得昂起头,在封璘背上重拍了几下,狼崽含笑受了,托着沧浪,说:“阿璘糊涂,皆是为了一人。”

沧浪把自己晃晕了,老实地伏下头颈,侧颊与封璘相贴,眼眶再一次变得湿热:“那我也是为了一人。呼……那画像真是难看啊。”

封璘颠了他一下,说:“咱们离远点,不看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