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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27)

作者: 良于眸子 阅读记录

难怪封璘的游哨始终未能找到那被劫的两百包沥青石。倭寇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在南洋水师全力追缴的情况下,不留任何痕迹地将东西抢运出包围圈。除非,赃物根本没有转移,而是被那些毫不知情的民夫,一铲接一铲地埋在了大半个双屿的地下!

“如果我记得不错,天水洼多沼地,且就汇聚在这附近,是也不是?”

涨潮的急报声迭传,沧浪已经没有时间再等常毓回答。他叮嘱士兵把这七人的尸首放在废弃的竹筏上,务必全须全尾地带到登船地点。他答应过那老妇人,无论如何,会带着她的儿子回家。

常毓转身时衣带被刮住,他刚要去解,突然被只手擒在腕间,吓得吱哇乱叫:“鬼,鬼啊!”

沧浪一把掀开桌布,里头猫着个头大身小的“鬼”影,鼻涕眼泪淌得比怕鬼的常毓还凶。

“我、我是被倭寇抓来的,怕极了才躲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官爷饶命!”

身量没有长开,瞧着只是个孩子。沧浪停顿片刻,目光忽闪,他拍了下常毓的后脑勺,骂道:“你,别哭了,年纪轻轻的怕什么鬼,看好人快走!”

然而为时已晚。

水位涨过了坳口,出得破庙,外面早已是一片泽国。低矮的灌丛淹没在海水里,偶尔能看见枯枝草叶随着急流漂浮上下。远处犹有洪流滔滔不绝地向此方涌来,如盲眼潜蛟,所到之处,先兴风后作浪。

沧浪心跳得像有千面鼙鼓在胸膛擂响,他传令士兵牵着竹筏改走小道。行出没几步,骤闻一声短促的惨呼,人们悚然发现最前头的士兵没了踪影,引绳快速绷直,带着竹筏以失重之势猛地蹿向前。

沧浪最先反应过来,扑身抓住剩下的半截绳,收刹不住的筏身重重砸在肩头,火燎般的痛感瞬间催出了冷汗。他手指抖得厉害,但抬头时很快就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

“王爷,风暴将至,海上气候瞬息万变,您切不可贸然涉险啊——”

“让开!”

封璘跃身上了甲板,揪起百夫长的衣领,振臂一抛,百十斤的汉子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扔下了船,刚好栽在闻讯火速驰回的王朗身上。

“封璘,你干什么?”王朗用力把人推开,气急败坏地喊:“连掌舵的人也不要,你是铁了心地去送死吗?”

封璘拨动绞盘,舒展开的牙白帆面几乎遮蔽了大半天空,船锚缓缓抬升,破水而出的一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怀缨,回来!”苍狼落稳身形后探出一爪,十分利落地抖搂净了水珠,绕至封璘膝前,鼻头轻碰了碰他的襟摆,发出低低的嗥叫。

封璘眼眉微弯,把掌覆在狼头上,声音在劲烈的罡风里,自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盯死了常敏行,别总把眼睛放在闵州海岸上,双屿才是关键。”

这是向着少将军说的,可王朗显然没打算接他托孤似的话茬。欲上铁索阻拦时,一根竹杖从斜里挑出,看似绵绵地缠住那链条,杖尖下落,却叫持索的力士险些绊了个趔趄。

“何必拦,将军要是遗落了半条命在岛上,你寻不寻?”青衫翠薄,飘然有出尘之意,有只花孔雀故作高深道:“何况现下在岛上的,是王爷的整条命。将军与其费心阻拦,不如多点几盏灯,照亮飘零之人的归来路。”

天崩地裂,沧浪一行被横亘在脚下的裂缝拦住了去路,原定的登船地点洪水横流,船只不知下落。他们被困的地方成了孤岛,密密的雨塞满了树与树间的所有空隙。

“悔了吧?”沧浪放弃地靠上树干,笑里透着深深的疲惫,问常毓,“安生在家当个富贵闲人不好么,做什么非要投身行伍,来受这份罪?”

常毓实在对得起“肩不能挑”四个字,背着那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小鬼走了没几步路,便瘫在地上大喘粗气。饶是这样,他依旧没忘沧浪嘱咐,撕了布条,将自个与破庙屠杀里仅存的活口牢牢绑在一起,视线片刻不离。

“人生在世,能遇几回这样有意思的事,我欢喜还来不及。悔,悔个鸟!”常毓斩钉截铁地说话,近墨者一月,已经习得了行伍之人的真传。

沧浪笑笑,没信得太真,孰不知常小公子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他是锦绣丛里拔出的富贵竹,立稳坐直,活得很顺遂,只是没什么意思。活着没意思,但还没有无聊到非死不可。常公子所有的一切都承袭父辈,包括骨子里的不安分和对冒险的汲汲以求。

所以他选择弃笔从戎,多半是因为新鲜感作祟。按说一个多月过去了,新鲜感早已不复存在,可常毓莫名坚定地认为,这件事情迄今为止仍然很有意思。

“爹常说,船行无针路,四向皆逆风。先生如今就是我们的定盘星,跟着您,岛淹了也一样能出去。”

沧浪没吭声,胸腔震动了一下,以示对他厚爱的感谢:海水都淹到这了,怎么出去,游吗?

远处,层层叠高的浪峰之间蓦然出现了一点白影,点燃了迅速蔓延着的死寂,人群里骤然爆发一声喊:“是船,是殿下的船。”

“先生,可要扶稳了。”

将要撞上浪峰之前,封璘有意压低了声音,促狭地暗示沧浪搭住自己的腰。他的心机被识破,沧浪不着痕迹地偏了身,藏起那只无法动弹的伤臂,说:“这种时候,休要胡闹。”

潮头由远而近,推拥而来,不过弹指的功夫,潮峰耸起一面三四米高的水墙,封璘不知避退,急速地拨动舵盘,冷峻淡定的神色间划过一丝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