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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20)

作者: 良于眸子 阅读记录

杨大智答是,抬手扶正腰间佩刀,“那被送进诏狱的罪仆就是冯喟,后来改头换面,成了钦安县衙的一名主簿。”

塔楼上的灯笼无风自飘,光影飘忽间,衬得封璘面容时明时暗:“城狐社鼠,奚通阴阳改命哉?桑氏子,还有这样遮天的好本事。”

杨大智苦笑:“连诏狱这等有命进、没命出的地方都能做手脚,可见锦衣卫也不太平,殿下与这些人作对,须得小心自身。”

封璘打量他身上低等的锦衣卫服色,笑笑说:“这衣服衬你,往后便穿着吧。”

俄而神色一敛:“杨大勇通敌的消息是冯喟传给谢愔的,姓谢的的确不知自个做了谁的刀,因为他身边心腹就是递刀人。难怪冯喟在夔川渡不顾一切也要索了本王性命,他哪里是怕谢愔被问罪,他分明是怕县令大人死的不够快!桑籍保冯喟一命,他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条好狗了。”

杨大智赤着眼,恨声说:“兄长上任后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固海防。然而海防若稳,除了抵御倭寇之外,军粮走私的通道也势必受到阻遏。这些人为了保全财路,竟置海境三州的百姓于不顾,还要将通敌的罪名扣到兄长头上,如此颠倒黑白,天理何在!”

封璘无所谓道:“这世间的黑白两道,原本就势不两立。你兄长若不死,早晚死的是他们,人各为己,这便是天理。”

这话教杨大智听来有些不大舒服,他停顿了会,方问:“桑籍初来乍到便设宴相邀,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封璘没吭气,一言不发地向宾客喧杂的楼船走去。他今日着缁衣,一节玛瑙珠串是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杨大智望着封璘的背影,突然高声:“王爷。”

封璘停下来。

杨大智快走两步,没有迈过斜在脚下的那条阴阳线:“世间黑白两道,王爷行的是哪一条?”

*

酒过三巡,浪花儿轻推船身,宾主微醺。

封璘换了朝服,身上绣着的五爪金龙纹是皇帝的偏宠,席间众人谁都不敢小觑了这位隆康年间的新贵。

“阿璘来了,一帮人巴巴等着你,该罚!”

旁人皆都赔着小心,唯有一瘦条条的男子毫不拘谨,从主座上绕下来,亲热地搂住封璘肩膀。

他本是平板无奇的长相,若无唇边那颗硕大醒目的黑痦子,勉强也算得上清秀。封璘一眼睃去,换上笑模样:“桑大人,好久不见啊。”

桑籍笑应了,朝旁使个眼色,对封璘说:“你才离京半年,兵部日日都接邸报,全是官员对你的弹劾。那些挨不着边的,我都替你按下了,没少费工夫,这酒你得喝。”

“都弹劾什么呢?”小僮端上酒来,封璘手握酒杯却不忙饮:“统共不过吃了姓谢的几顿酒,就要把我打成同党么?”

桑籍笑一冷——谢愔死后,同党一词成了朝堂上的避忌,他这个昔年的“恩师”更是日夜自危,偏封璘还要暗暗往他伤口捅刀。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心里骂得越狠,面上堆笑愈浓:“上万两白银,从谢家私库直接入了太仓卫的账,谁不称赞兖王一句大公无私。至于那些弹劾嘛,都是些言官的酸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封璘道:“就是毫厘都没有旁落,才更容易沾染上同党的嫌疑。有个叫冯喟的衙门主簿曾经说过一句话,今日朝堂多的是知白守黑的聪明人,我听着觉得有道理。”

在场没几人知道冯喟是谁,桑籍却是心知肚明。他摸了摸脸上的痦子,嘴角不自然地抽动几下,说:“喝酒,喝酒。”

“嗒”一声。

封璘将酒杯原封不动地还到托盘上,稍微用点力,奉酒的小僮臂都软了。

“桑大人与我相交多年,该知道,本王向来不吃罚酒。”

空气像是上了冻。在座的都是经南闯北的货商,惯会看眼色行事,见状,便有人举杯道:“我等同敬殿下一杯。”

封璘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只觉得聒噪。

桑籍把杯子攥得紧些,忽又缓缓松开,会意似的指着他道:“你啊你,还跟当年一样,是个刺儿头。”

两人相视而笑,紧张的氛围犹如冰雪般消融。

桑籍坐回席间,揽过身旁奉酒小僮,团着白玉似的一双手随意狎昵:“说吧,冯喟的事要怎么才能揭过去。”

封璘跟着入座,龙纹随动作杀出股矜傲之气,一扫席间靡靡风流。他不饮酒,也不动筷,只顾盯着奉酒小僮的脚腕看得出神。

脚腕上系着铃铛,动一动便作泠泠脆响。封璘跑神了,想到他已为先生打过一条链子,若再坠上这么一颗铃铛,晃起身来一定好听。

桑籍却会错了意。

在他的授意下,那粉面玉致的小僮膝行到跟前,怯生生地搭上封璘肩头:“奴为王爷篦发。”

先生曾经为他篦发,文人拈墨的手做起这些却异常笨拙,不时牵起一阵细痛。封璘也不躲,蹲身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先生的脖颈好看,日头下近乎脂玉般剔透,狼崽说不清在哪个时刻,因为好奇而萌生了撕咬的想法。

指尖甫一触及玛瑙珠串,封璘猛地抬袖,把那小僮唬了一跳,惶惶跌坐在地。

“桑大人,凭你我之间的交情,何必用这些虚招。”封璘挥完袖又屈起一条腿,坐姿散漫,“本王只想向兵部要几个人而已。”

桑籍皱眉:“什么人?”

封璘道:“上回在码头闹事的那群兵役,不是还关在兵部大牢么?”

桑籍都快忘了这茬。

在夔川渡口时,冯喟本想趁乱杀了兖王,再嫁祸给谢愔,这样谁也不会再往深了追究,至少能保全他的旧主。可是万万没想到,那些军役得知真相后竟然群起而攻之,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