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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26)

作者: 良于眸子 阅读记录

封璘走来,替沧浪捋平衣上风领,“本王下令从江、兖两州调来了百万块青砖,坚若磐石、牢不可摧。往后凭哪路宵小的炮火,都不能伤及钦安县城的一寸土地。”

顺着手指的方向,沧浪只见滔滔海面,船已定锚靠岸。大块端正四方的青黑色砖石被军役搬运下来,整整齐齐码放如山,几乎铺满大半个港口。

浪势汹涌,一如三年前狼奔豕突的倭寇,冲击着并不坚实的堤岸。沧浪突然想,要是三年前的城破之夜,他目之所及处也有这样一座山,贼人便不会那么轻易兵临城下,那个老兵不会死,钦安不会惨遭屠城。杨大勇与他,也不必背负着万世难洗的污名。

念及此,他撑在墙垛上的手臂倏尔绷紧,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冷?”封璘柔柔覆住沧浪的手,感受那战栗在他掌心被放大。

“折奉之法实行后,各地可有闹出风波?”

封璘道:“如先生所言,天下之事皆为利来,官员利益受损,自然是要闹一闹的。闽州三地的官场又与京中沾亲带故,在朝也少不得弹劾本王的奏折。不过还好,眼下尚能应付。”

沧浪迟疑一瞬,问:“你,就一点不害怕?”

封璘没有直接回答,偏头盯着他,像在看一个经年旖旎的梦。沧浪被看得百般不自在,欲抽身离去,封璘却加重了力气握牢他的手:“先生是在担心我吗?”

这个问题沧浪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只听封璘在耳边叹:“很多年前,有个人也这样问过我。那时候我刚杀了一头误闯进来的母狼,被咬掉一指,满手满身都是血。他替我包扎时又气又疼,质问我怎么就不知道害怕,毛都没长齐的乳娃娃,敢跟野狼斗。”

沧浪下意识低头,看他完好无缺的手指。封璘哈哈大笑,左手离了他的,举在面前晃了一晃:“先生当真不知,本王这只手天生六指,是那钦天监口中的命带不详之人。”

小指附近果然有块淡不可见的圆形疤痕,边沿齐整,当是被锋利兽齿齐根咬断。

沧浪情不自禁抬手轻抚,喃喃地问:“是啊,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封璘由着他摸,那一点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指尖散开,遍及四肢百骸,延进心口最柔软处,催开情根深种的花。

“因为那时被我护着的,是我此生唯一倾心之人。”

仿佛被一根细针刺穿颅顶,藏在蒙昧之后的某些记忆呼之欲出。

沧浪怔然看着眉眼温柔的兖王殿下,忽将这副面容与多年前那个沉默执拗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的确为了救他,拼上过自己的性命。

“你......”

就在这时,城墙下传来一阵杂乱急迫的脚步声。

第15章

沧浪脑子乱得很,还未想好应对之词,就听城下来报:

储济仓出事了。

今日午后,储济仓大门外突然密匝匝停满了骡马大车。下来几个身着戎装的军曹武夫,将几日前刚领走的胡椒苏木哗啦啦全倒在巷口,扁担一横,坐在上面破口大骂。

“奶奶的,老子吃了二十年皇粮,头一遭儿碰上这等邪事!好好的俸银变成胡椒面,方圆十几里愣是没一家店铺肯收。既如此,老子捧了这屙物回家烂屁丨眼不成!退了,给我换白银来。”

他嗓门极大,很快吸引了同来支取代俸的公门中人围观。眼看窄巷外堵得水泄不通,负责执秤的吏目连忙闻声跑了出来,一问才知道——

就在昨天夜里,以贺府为首的闽州商会突然张出布告,称是为了维系商市吞吐平均,即日起一律不再收购胡椒苏木等物。

椒也木也纵金贵,若不能变卖脱手,在寻常人家还不如后院能生火的干柴。

吏目好容易弄明白这些人暴怒的缘由,却也无可奈何。他今日才顶了执秤的差事,初来乍到又无兵部的权势撑腰,只能赔着笑脸求军老爷们息怒。

那些军曹原本就不是善茬,一连几日难得碰见个软柿子,胡搅蛮缠非要闯进钞库,把香料木料换回俸银不可。

谁知吏目也是个犟脑筋,死活拦在门外不许人进。一来二去动了手,混乱中那吏目不知叫谁推了一掌,仰面磕在储济仓的条石门槛上,登时身子一缩,两目圆睁着竟就死了!

“行凶的武夫何在?”

封璘袍袖鼓风,大步走下城楼,迟笑愚一路小跑才能追上:“眼见闹出了人命,储济仓外一片大乱,不少军官试图强行冲开仓门,还有起哄架秧子的。等咱们的人赶到时,那武夫早已逃之夭夭。”

他稍顿,试探地问:“王爷,要追吗?”

“糊涂东西。”封璘轻叱一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兵部昨日才从储济仓撤走了人,今天就闹出命案。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还用得着细想?这凶手,我看你追了也白追。”

迟笑愚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

对于急等着以身做饵的兖王殿下而言,最头疼的莫过于三州声讨他的势焰还不够大。昨夜,商会一纸布告飞得漫天皆有,封璘早料到储济仓白天要出事,特意吩咐将现场维持秩序的衙差撤走一半。

就是有些可惜那个无辜枉死的小吏。

一身铮骨白做了厝火的积薪,封璘随口问了句他名姓。

“回王爷,他姓安,名立本。家住城南临安巷,其父有间点心铺,便是先生素日里爱去的那家。”

风声贯耳略掩过话声,封璘眉微拧,像是没听清似的:“你说他姓什么?”

*

浮云掩月,月穿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