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53)
封璘持剑不动,手臂因用力过猛还在隐隐发颤。背倚着佛嗔人怒,他与沧浪对望,有些久违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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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兖王当街斩断了卧佛一臂?!”
黄德庸紧着当头一跪,说:“圣人息怒,当日的情形属实凶险,若无兖王那一下,十里黄羊道只怕都要化为齑粉。”
听见这话,隆康帝过了病气的脸色方才好转些,只是眉间仍有郁气虬结。
缓了会,他又问:“议亲的队伍可有人受伤?”
“都好,都好。”黄德庸点头哈腰,“高家二公子撤得及时,只受了点惊吓。县主在驿馆由王爷的人护着,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短。”
隆康帝忡忡不减,道:“即便事急从权,崇佛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再如何,这离经叛道的罪名也不该阿璘亲自去背。且看着吧,明日早朝只怕又是一番口舌之争。”
风高风低,各自凄迷。隆康帝从入秋以来连病几场,瘦得见骨,此刻望着窗外凋零的黄叶,眼神空惘,已不复最初登基时的锐气。
“流年不利,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秋风一阵,愁煞两家人。
佛像泣血一事余波犹在,怪力乱神之说层出不穷,高、王两家的婚事在这样的压力下不得已叫停。县主暂且安于驿馆,坐看斜光隐西壁,等候下一个良时;至于高府,这些天总有流言翻墙过院地传进耳中,高诤有苦难言,一来二去地病得下不了地,蔫中总似含着点怕。
而封璘身为监礼官,则奉命彻查此事,也算圣人为他斩断佛臂之举找一个补过的机会。
“佛流泪、马受惊,”沧浪袖口轻抬,滑出骨扇扣在掌心,“谁家议亲能有这阵仗,高诤若不是罪大恶极,那便是佛子临世,连将军府这样的门第都攀附不起。”
封璘走近了,道:“是否良配,原不在一个门第上,在人心。”他将竹几上散乱一角的卷宗整理好,腾出地方放茶盘,“先生辛劳半日,用些茶点润润喉罢。”
点心是杏方斋的松瓤奶油卷,搭配着碧莹莹的茶汤。沧浪一眼扫过去,当归、丹参沉底,都是益气补元的好东西,某人仿佛要借这一盏茶,将夜夜从他身上夺走的精元一股脑补回来。
管杀还管埋,他倒妥帖。
沧浪冷嗤一声,嚼着奶油卷问:“怎地你也以为,卧佛泣血并非天降神谕,而是人心使然?我可是听闻,县主对未来的郎君满意得很呐。”
“的确满意,”封璘说,“自打梵明山剿匪,县主被当日还是蓟州都指挥使的高诤所救,金风玉露的戏码已见端倪。只不过一桩姻缘,若无骨肉血亲的真心认同,良人未必能成良配。”
他有意咬重“骨肉血亲”四个字,末了将掀了盖的茶碗向前一推:“先生让本王多加留意县主胞弟王朗,岂非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阵清苦气若隐若无,沧浪皱了皱鼻头,“那你都留意到了什么?”
“王朗入京三日,除了周旋婚嫁事宜外,便是与王正宣的旧部往来觥筹,有几回醉得人事不省,合衣在帽儿胡同的墙根下睡了整宿。第二天被人发现时,马鞭铜柄的犀首都叫乞丐卸了换银子。背地里有人嗤叹,是西关的风沙太劲,连曾经无往不胜的七星刃也被磋磨成今日的废铁模样。”封璘一口气说完。
沧浪拢起掉落的糕点渣,喂给脚边巴巴望着的怀缨,反问他:“你怎么看?”
封璘凝眸片刻,忖着答:“宝刀不出,未必是利刃锈折,也可以是藏锋敛锷,以待来日。”
“嗒!”扇骨在掌心敲定,含情眸倏尔弯了弯,沧浪把下颚朝封璘一摆,“接着说。”
转瞬即逝的笑意譬如朝露,借一缕晨阳照拂,满蕴着摄人心魄的美感。封璘突然失语,一错不错的眼神落在衣领内侧,像学童起了寻春的顽心,他肖想的却是另一番旖旎。
“走神呢?”沧浪毫不客气地挥扇给了他一下。
封璘回过神,端起茶盏,和着茶水咽下喉头涩滞,他喑声道:“从这几日来看,王朗行事虽张扬,但逾矩的地方不多。他这副膏梁做派也的确瞒过了不少人,礼部广储司的大门向来不许外人擅入,王小将军借口寻绑聘雁的金绸子,说进也就进了。在外盯梢的人算了算,少则在里头待了半柱香之久。”
沧浪说:“半柱香,做什么都够了。再诉一诉人间六苦,赚得佛祖几滴泪也不是难事。”
封璘听出他话中的讽意,不用下人动手,自个儿持了火筷将小炉拨旺,把那盏被冷落多时的茶汤重新煨上。
“先生叫我许他便宜,就是不想这桩婚事成了。可恕徒弟驽钝,”封璘翻了翻卷宗,“先生为何又要再查当年的蓟州匪案?”
茶汤咕噜咕噜地烧沸,沧浪上身歪进竹椅里,神态逐渐慵懒:“我此番领了风纪官的差事入京,挂牌在督察院名下,这会当然要做些正经事,否则不成尸位素餐一闲人了?”
“闲人便闲人,”封璘道,“王府这么大,多少个闲人都供养得起。”
沧浪微微仰了下巴,盯着眼前人看了会,道:“我几时说过认回你了,供着养着也得有个名目。此刻再用禁脔二字诓人,冲着这身官服也不大合适了吧?”
封璘没料想他这个时候翻旧账,茶水入釜再滚一遭,涩味都滤净了,捧在手里慢慢地吹,方道:“古有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先生学识堪比鲁国骄士,本王礼贤下士有什么错吗?”
落人下风,却也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