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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68)

作者: 良于眸子 阅读记录

沧浪眼半眯,掐着掌心不敢眨动。他生怕自己上下眼皮一搭,眼眶附近的酸痛就会凝成实质,簌簌滚落。

“救你们的人,正是高无咎。”

玉非柔面色几变,俄而缓缓掉开脸,“高家以恩义相逼,又扣留我作为人质,封璘别无他路可走。”

于是这一步踏出,成就了金风玉露的幸甚相逢,也叫人彻尝了兰因絮果的酸楚。现在的沧浪除了一句“造化弄人”,再无其他可叹。

“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封璘心中有愧,他甘愿被你恨着。可是比起被怨恨,他更怕你不痛不痒地原谅他,今后藏着这段芥蒂,对他避而不见。”

说话间已到掌灯时分,沧浪出得院中,高墙外仍是社舞鼓乐热闹非凡。节庆的花灯装点廊下,十色流转,每一根丝线都沾染上欢腾的气息。

沧浪仰高颈子,视线越过马头墙,出神地望着倒挂林梢的一轮月。直仰到后颈发酸,他仍一无所获。

肩头一暖。

“先生想要那月亮么?”封璘拥他入怀,低声而蛊惑地问。

沧浪游目瞟了他一瞟,略偏头躲开那搔在颈侧的碎发:“你摘给我?”

封璘深深地埋下脸,声音听来虚无缥缈,“先生想要,阿璘无有不给。”

天边月,抑或者心头血。

都可以。

“只要先生肯留下。”

第一朵焰火升空,接二连三,灿烂如星陨。沧浪抬手牵住那绺小辫,淡道:“不必摘星摘月那么繁琐,你只答应我一件事。过两天就到晓万山的生忌,我想去看看他。”

封璘眼中映着漫天花火,绚烂过后,一点一点黯淡。沧浪没有说话,转过身,手指划过封璘的胸膛,往下,再往下……他坦然地蹲下身,仰起的眼神比除夕的月亮更澄明。

“想要留住一个人,不是只有怨恨才可以。”

封璘身与心俱震,那无处安放的手掌沿着后颈的秋海棠一路向上,最后摁在了沧浪的后脑勺。

稍一使力,他们同时沦陷在潮热里。封璘湿淋淋地抬高下巴,嘶哑地道:“学生受教。”

第41章

“仁兄在上,弟千顷流年逢难,前尘不记,与兄重壤永隔而未见伤怀,实乃弟之罪过,今顿首深哭一场,望兄勿怪。”

城隍庙荒芜日久香火凋敝,平常少有人来。晓万山的牌位同一群畸零绝户混在一起,连名字也不敢写全,更是不必担心会被发现。沧浪将瓜果三牲摆上供案,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

他直起身,一袭青狐袄下罩着的诤骨笔挺如当年,只可惜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里,再不复从前飞扬。

“今天我来,还有一事想要秉明兄长。兖王、阿璘他,并非松江诗案的祸首,始作俑者其实另有其人。”

“鬼头弥”一案浮出水面,隆康帝为安抚人心,下旨为那些因僧道告发而蒙冤的官员平反昭雪。

沧浪原以为这是给万山兄正名的好时机,他欲借此重翻当年逆诗案,却遭到首辅胡静斋的阻拦——

“晓万山风头正盛时跌落谷底,都说是因为他不懂转圜开罪了权贵,其实不然。他是先帝亲笔点中的状元,能令圣意一夜之间急转直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拂拗了圣意。”

“我决计不知兄长曾牵涉芙涯宫惨案,那年五十内侍、整夜扑杀,累及百条人命才压下去的皇家隐秘,又怎是你我能轻易触碰的。可惜愚弟知道得太晚,未能阻止兄长,至于日后兄长纵使归隐,仍难逃斩草除根的厄运。”

唇心点了点酒水,剩下的都洒在泥地上,沧浪盘坐蒲团,渊然想着心思。

庆元三十五年冬,芙涯宫瑄嫔有孕,帝大喜,迁入勤政殿暖阁,由御前宫人贴身照料起居。瑄嫔伶俐,又略通文墨,红袖添香的事偶一为之,更得帝心。

时逢三年一度的皇子考校,先帝亲自点题,考察关于“体法”之辨的经略见解。当日两党围绕变革之事争得不可开交,诸皇子落笔前都要再三踌躇,唯恐惹上“结党营私”的嫌疑。

彼时尚为东宫储君的隆康帝以“体乾法坤,藻饰太平”一句广博众彩,破了体法相争的窠臼,教国子监的那帮老学究刮目相看。

然而这样一份精彩的答卷呈上御案,庆元帝并无预想中的惊艳,只是提笔在卷面上批了个“彩”字,便再撂开不提。

有传闻称,先帝爷晚年忌惮外戚权势,曾经萌生易储的念头,此番考校说白了是对太子立场的一次检验。东宫的回答无疑正合皇帝的脾胃,一个“彩”字也让谣传不攻自破。可打哪以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先帝对太子似乎更加疏远了。

有些微妙的是,这次考校过后,在勤政殿伴驾数月的瑄嫔突然失宠。先帝毫不顾惜她已经显怀的身子,连夜将人送回芙涯宫静养,名为静养,实则禁足。

这一晃就到了莲子新熟时节。

转眼瑄嫔临盆在即,庆元帝却在当年秋狝中意外堕马,伤及下-体。虽是有惊无险,然而他也不知听太医说了什么,病榻上大发雷霆,连夜以瑄嫔私通为由,命人封了芙涯宫,扑杀宫女太监百来名。

鲜血染红了一缸莲池水,据后来的内侍说,那一年新结的莲子吃起来都带着股腥甜滋味。

这本是桩口耳相传,处处透着捕风捉影的宫廷秘闻。然而胡静斋却说,晓万山之死并不全因逆诗的缘故。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仰慕太子在考校中作的那篇策论,冒险翻看国子监早就封存起来的卷宗。”

胡静斋说,因为晓万山的一个无心之举,意外撕开了皇家苦苦维系的遮羞布,逼迫先帝不得不再体会一次须发戟张的震怒。当年该死的人都死了,先帝无人可杀,只好把怒火都泄在这个有些痴性的状元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