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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82)

作者: 良于眸子 阅读记录

万死莫赎吗?当然不是。

他们之间恩怨掺杂、互相亏欠,然而时间就像一把梳,细水长流地篦清了这些年的阴差阳错,沧浪最后拢起的便只是段师徒情分,还有欲望纠葛外的缱绻恋慕。

阿璘是太傅亲手捡回的小狼崽,哪怕被狠咬过一口,他也没有真的恨到想让他死。

如果不是后来封璘强行给自己种下情蛊的话,这些事情,沧浪很早就告诉他了。

满世界淅沥之声渐起渐落,沧浪纵使看不见,仍然极力摸索到封璘的面庞。指尖触去,湿得像雨,热得又仿佛眼泪肆流。

“那封信其实没有写完,你想不想知道后半篇的内容?”

封璘不吭声,沧浪便知他是矛盾的。有些伤疤不去触碰,就算烂到底了也是得过且过。可一旦把话摊开,或许他连心存侥幸的机会都没有了。

沧浪用手指描摹着狼崽的轮廓,这棱角,比几年前更见分明,会伤人,亦会伤己。

他叹了口气。

沧浪与胡静斋的书信往来一向隐蔽,通常遵循阅后即焚的惯例。封璘看到的书信并不完整,只当首辅大人奉劝他莫忘了“逆诗案”的前车之鉴。可实际上,沧浪在给胡静斋的去信中详陈了他欲扶持兖王之事,更直言“复我此身清白者,唯阿璘而已。”所谓的“前车之鉴”,其实是胡静斋在提醒他,莫忘了晓万山牵涉进皇家阴私,最终身败名裂的惨痛教训。

“千顷不忘万山之死的前后因由,当引以为戒。余生则倾我所有,谨意护持小徒荣登凤阙,此心甚笃,至死弥坚。”

沧浪咬字清晰,仿佛雨珠敲在漆夜里的湖面,寂静放大了涟漪划开的声音。他们栖身的三角形空间很有限,小到动一下都会把棱棱落石往伤口里再推深几寸;可当此时,封璘却觉得他身在的世界很旷远,一方天地都是那人的温语俨然,成全了他的极乐无极。

“先生说的是真的?”封璘声音里透着隐隐的不确定,急不可耐地向他求证:“先生的意思,是不再为前事怪罪阿璘了吗?”

我不怪你了。

破镜重圆,断弦再续。我真的,已经不怪你了。

沧浪把回答融入亲吻,被冷雨浸泡到失色的唇竭力去寻封璘的下巴,唇角还有轻微打战的牙齿。从厮磨到撕咬,从安抚到索取,沧浪眼前一阵阵发晕,可他须臾不想分开,只想靠这人近些,再近些,杀掉两心睽阔的这些年。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什么,”沧浪腿脚发软,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想要真正留下一个人,不是只有靠怨恨才可以。辽无极把咱们都骗了,双生情蛊只能给有情人种下,从无怨气滋养的偏法。你之所以会疼,是因为往事就像心头刺,嵌进了骨血,动一动,哪有不疼的道理。”

沧浪也是过了很久才想明白其中关窍,封璘每每拿往事激怒他时,其实都在用往事刺伤害自己。

眩晕阵阵袭来,就在沧浪快要站立不稳时,一双强壮的臂膀兜住了他。封璘热切回应着沧浪的接近,每一句“先生”都较以往更为炽烈,其滋味与力道就如同诸杯寡酒中的一坛陈酿,直接从喉头翻涌而上,熨烫着舌尖。

芥蒂云消,他在亲吻的间隙动情道:“我不苦,先生予我的一切,阿璘都甘之如饴。”

*

城中。

乱军诛杀殆尽,但王府亲兵亦折损过半。这一切,皆因锦衣卫杨大智罔顾军令,在凫明山猛追穷寇耽误了太多时间。

然而死战力竭的迟笑愚来不及问罪——守卫来报,城外监牢遭乱军偷袭,火攻引发了山体滑坡,整间牢房尽数塌陷。兖王殿下前夜进去提审犯人,迄今下落不明。

迟笑愚惊出一身冷汗,简单包扎了下伤口,将剑换锹率领着残部直奔城外废墟。到了之后才发现,塌陷的何止一座牢房,简直半座山头都快夷为平地,单凭手上的这几个兵,想要救出殿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搜救进行到第三日,人人脸上疲色难掩,铁器折断数把,仍是不见封璘的踪影。

这样下去,耗费大量兵力不说,做的却是无用功。况且城中保不齐还有乱军余孽未清,一味往外调兵也不是个办法。

沉吟再三,迟笑愚齿关收紧,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抬手道:“你们几个继续挖,援手的事,我来想办法,备马!”

*

就这样,封璘拥着双目失明的沧浪,在三尺废墟下安静等待天光大亮。然而这一等,便不知今夕是何夕。

滑坡之后下了几场雨,水滴透过乱石罅隙缓缓渗落,封璘张口接了,低头哺给怀中人。

沧浪的意识已经陷入昏沉,全凭着本能启唇、吞咽。那水起初带着灰岩的青涩气,渐渐地,他麻木不仁的舌头品出了一丝腥甜。

“你给我喂了什么……”沧浪颤抖着想要推开他,却被封璘用更大的力气攫住了唇舌。

“嘘,节省体力,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这话是沧浪最初说来安慰封璘的,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连他自己都心生疑虑。要是高无咎运进城中的石脂不止一车之数呢?

又或者杨大智并未按照约定及时回援,现下外边都是乱军,不会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失踪,即便留意到了,也腾不出手来救援。

这样胡思乱想着,身与心都被恐惧填满,在这如临荒岛的险境中,沧浪唯有死死抓住封璘的手腕,指尖一息尚存的脉搏给了他难能的平静。

“要是……”

“要是无人来,”封璘问,“先生会在墓志铭刻上阿璘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