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42)
“平时一口一个好儿子,现在嫌丢人,就变成我儿子了?你要是看不上我们母子两个,我就带着儿子回娘家去,再也不碍你的眼!”
“你滚啊!有本事滚了就别回来!把个儿子养成这样子,不知道天天在干什么!还非要老子花那么多钱,把他送到那狗屁学校去,学了个屁!”
“是我非要送的?不是你自己说上职高丢人吗?现在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花钱怪老婆,儿子养不好也怪老婆,你他妈就是没种!”
黄进被激得火冒三丈,费了死劲挣脱周围的人,喊着“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往舅妈那里冲去,被几个大汉拼命拦住。
舅妈在几个女邻居的劝慰中,哭喊声一迭高过一迭:“他要杀我呀!这日子没法过了!”
……
二楼,外婆用挖耳勺掏了掏耳朵,一脸淡定。
苍耳透过窗子看见黄进被几个大汉架走。她知道,黄进虽然嘴上嚷嚷得狠,但不会真的动手打老婆,这一点比镇上很多男人要好。在心里想过这句话后,苍耳都被自己逗笑了,原来“不打人”都已经能算一个优点了。
“这次又吵什么?搞得这么严重。黄耀祖怎么了?”
“还不是学校里的事情,说耀祖买进重点高中之后,成绩一直都跟不上,高二分到了末班,现在学不下去了,老师今天把他们叫到学校,说建议给耀祖退学。”
“啊?已经到退学的地步了?”苍耳惊讶,毕竟就连自己高中那种烂成绩都没被劝退。
“他们还不肯,硬要耀祖继续读,要我说,这是脑子不好,捡芝麻丢西瓜,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真逼出个好歹来,唉……”外婆虽然对这两口子吵嘴打架习以为常,但心里还是牵挂着孙子。
“别太担心了,高中压力都大,熬过去就行,他们的事你操心也没用。”苍耳躺倒在床上撒赖。
外婆叹了口气,点点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笑着问:“学校食堂难吃吧?是不是饿瘦了。”
学校食堂其实很好吃,苍耳却故意耍赖:“就是,难吃得要命,一进去就没胃口。你得给我弄点好吃的。”
“外面的能有家里的好吃?”外婆面露得色,“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苍耳想了想:“山上的小竹笋冒出来了吧?”
春天一头一尾有两拨笋。开春时,胖墩墩的春笋最适合拿来炖锅子,暖呼呼饱食一餐。而春末,手指头粗细、脆生生的小笋成为新宠,配上现捞的小虾米,用酱一炒,一碟子咸辣鲜香的虾笋酱就能下三碗饭。
祖孙俩对于不用花钱的美食向来热情,此时已经提着蛇皮袋在山坡上掰笋了。
竹笋喜阴,背阴的竹林里长得密密麻麻。两人动作利落,弯腰使上巧劲轻轻一掰,一根就入袋了。
“学校怎么样?”
“还行,除了班主任有点恶心之外,其他人……还挺有意思的。”
“你们都学什么?”
“学种地!插了水稻秧子,现在在种西红柿。”
“嚯,”外婆被逗笑了,“你去学校当农民了?”
“差不多,但我们是有技术的那种。我们学校里的实践基地可大了,什么都种,听说校外的基地更大。我第一次知道,西红柿种子要在温室里催芽……”
苍耳兴奋地说起在学校的见闻,外婆笑着认真听。
从刚才见到苍耳的第一眼,外婆就敏锐察觉她变了,虽然这变化很小,但作为最了解她的人,外婆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怎么描述这种变化呢……
多了点自信,多了点雀跃,但最重要的是,多了点希望。
虽然这些年,自己和外孙女很有默契地把日子往好里过、从不怨天尤人,但在外孙女眼里,看不到年轻孩子最应该有的东西——对未来的希望。这一直是外婆最担心的地方。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外婆本来还以为苍耳谈恋爱了,听下来才明白,合着这些改变不是来自爱情,而是来自种地……虽然有点小失望,但也还不错。
眼看这一片山坡已经薅得差不多了,外婆吆喝苍耳走人,苍耳却拨开挡路的茂盛竹枝,还想往里走,外婆一把拎住她的领子:
“你要把这片山上的竹子吃到断子绝孙呐?走了。”
苍耳从外婆手里抢过装了半袋笋的蛇皮袋,扛在肩上,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我这不是想多掰一点,回去晒笋干,你留着慢慢吃嘛。”
“小菜讲究个新鲜时令,干的有什么意思,跟我这老太太似的。”外婆自黑起来总是不遗余力。
竹林边立着一棵树,厚实的树叶呈深绿色,叶片长而窄,枝头挂着一簇簇黄白色的小花,苍耳正想问这是什么花,就听见外婆道:
“山上的枇杷花还开着呢,山下的早就开过被摘完了。”
“枇杷花?采这个干什么?”
“枇杷花煮水,润肺止咳。你小时候老感冒,有一次连着咳了一个多月,小儿百日咳,肺都快咳坏了,吃什么药都没用。村里老奶奶教我在村里采枇杷花,用五碗水煮,煮到还剩一碗水再喝。你喝了几天,还真就好了。”
苍耳“哦”了一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枇杷树。
离开竹林后,外婆又把苍耳带到一片针松林下面,寻摸另一种山货——娃娃拳。
娃娃拳学名蕨菜,一种长相神奇的山间野菜,五十厘米左右高,比手指头细,青紫色,浑身长满刺挠挠的小绒毛,茎的顶端蜷曲,形似婴儿的拳头,因而得名。采摘的时候,只掐上面十几厘米最嫩的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