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93)
随着他的动作,果荚不断迸裂开,一颗颗漆黑圆润的菜籽滚落下来。
演示结束,大家分小组开始行动,每组负责一块油布。
成捆的油菜堆起来超过小腿高,要踩上去挺费劲,还深一脚浅一脚的容易崴脚。学生们一个个裹得像木乃伊似的,在烈日下沉默地上下来回踩动,场面看起来很是诡异。
踩完一遭之后,罗桑给小组每人分了一把连枷,预备开打。
苍耳从前经常看到村里人打菜籽,今天是第一次上手,本以为没什么难度,没想到在邓老头手上手拿把掐的家伙什,到自己手里这么不听使唤。
要使对力气,才能让竹排随着手柄的上下而转动,并且准确地拍打在地面上。
苍耳尝试了几下,找到了手感,勉强能转起来,但是拍打出来的声音却是“噗、噗、噗”,孱弱无力,刚打下去就被弹起来。
可刚才邓老头演示的声音明明是……
“嘭、嘭、嘭。”罗桑在一旁做示范般拍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苍耳不服地看了他一眼,加大力道,但用力过猛,竹排重重嗑到地上,差点摔坏。
“知道你一身使不完的牛劲,用蛮力是不行的,”罗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要用智慧。”
打个油菜还打出智慧了?
苍耳观察他的动作,原来每次竿不用抬那么高,那是白做功,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竿的顶端,让自己的动作的起伏与竹排的旋转形成合力。
悟出要领之后,苍耳很快也打出了有力的声响。
苍耳和罗桑不知不觉又较起劲,“嘭嘭嘭”的声音此起彼伏。
陶美兮打着伞躲在屋檐下,喝了口冰水,旁观他俩这莫名其妙的竞争,一转头却发现小黑也躲在阴凉处。
小黑发现她诧异的目光,淡淡解释:“太热了。”
“你居然也有偷懒的时候?”
“这不叫偷懒,叫带团队。”小黑抠开一罐冰可乐。
陶美兮信服地点点头,两人碰了个杯。
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从苍耳额头上滚下来,直直砸到地上,她前胸后背都已经湿透了,感觉自己泡在水里。
小时候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直到今天才明白这句诗有多写实。
打完一面之后,要把油菜翻个面,再打一次。
陶美兮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焦了:“有必要打这么细致吗?”
“你又何不食肉糜了,一亩地总共才出这么点,再不仔细打,不都浪费了?”
“好吧……”
等到他们把两面拍打完,小黑才下场进行下一步。她将一大摞打过油菜抱在怀里,用力抖落,尽可能让果荚都脱落或者裂开,然后才抱到一边,再抖下一摞。
见苍耳和罗桑满头大汗的样子,小黑让他们去阴凉处歇歇,交替上岗。但他们俩都拒绝了,早干完早解脱。
陶美兮有点不好意思。她看了眼灼热的太阳,纠结许久,终于还是轻轻放下伞,走到阳光中,和大家一起分拣。
等到庞大蓬松的油菜杆全都被搬出去,留在油布上的油菜籽真是少得可怜,其中还掺杂着一半荚壳、秸秆。陶美兮这才真正理解小黑说自己的“何不食肉糜”。
终于来到最后一道工序:过筛。
过筛还分成粗筛和细筛。
粗筛的工具是需要两人合力的抬筛。“抬筛”是架在两根粗木棍上的大筛子,需要两个人同时抬起来,前后晃动,筛掉残留的大的秸秆和果荚。
苍耳和罗桑一人抬着一边,陶美兮和小黑则负责用簸箕把地上的混合物舀上去。抬筛前后晃动,油菜籽哗啦啦落下去,灰尘四溅。陶美兮站在下风口,被吹了个灰头土脸,咳嗽不止。
筛完一批之后,苍耳和罗桑走到一边,将抬筛一整个倾斜,把油菜籽和残留的油菜荚倒到一边,借着去筛下一堆。
小黑则带着陶美兮开始了细筛。她们每人拿着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细孔圆筛子,用力晃动,把粗筛过的油菜籽再过一遍。这次,大部分油菜荚都会被留在筛网上,少部分漏网之鱼就不再管了。
就这样,大家从日当正午忙到了日落西斜,在太阳暴晒和重体力活的双重作用下,所有人几乎都要脱力了,还有几个人脸色发白,有中暑的迹象。小祝老师忙让人送他们回宿舍休息。
到了收尾的时刻。苍耳小组四人一人抓住油布的一角,往中间聚拢。手上的重量逐渐变得沉甸甸,散在油布各个角落的油菜籽汇聚到中间,竟然也有了小山似的一堆。
“呼,忙活了半天,居然就这么一点。”苍耳擦了把汗,感慨道。
罗桑抓来几个大蛇皮袋:“来,装袋吧。”
最后过称,苍耳她们小组打出了两大袋,共 126 公斤油菜籽。
几个小组的数据一汇总,杂交新品种的亩产竟然达到了 407 公斤!作为对照,常规品种的亩产只有 170 公斤。
没有什么比亲手打出来、亲手过称的数字更让人印象深刻了。
苍耳忍不住在心里盘算,按照油菜籽一公斤七块钱来算,种新品种的农民一亩能赚 2849 块,而旧品种的只能挣 1190 块。
农学的意义,从未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而这个巨大的飞跃,是那个人做到的。
苍耳钦佩地看向小祝老师,他站在电子秤旁边,温声细语地给大家称重、记录数字,没有丝毫自得的神情,就好像眼前的成果跟他没关系一样。
苍耳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她也要做这样的人。有一技之长,能给别人带来好处,也让自己有成就感。